阿玉吃吃笑道:“何妈只需好好在家里坐着,等那朱宝驹从美国回来,揣着满满的美国银元,要接何妈回温州去做太太的,那时候,不就发财了吗?”
何妈气得要来拧阿玉的嘴。令年见于太太一时半会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离开茶楼,来到街对过,仰头看楼上那巨幅的格兰之广告,上头登着格兰之公司老板的头像,倒也是个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英国人。
正思忖着,听不远处有人“宝驹、宝驹”的叫着,令年因为何妈的缘故,对这个名字是异常敏感,登时一愣,扭头去看,正见钱庄那恢弘的门口,有个穿绸衫、管事模样的,正扬声叫“宝驹”,有个穿竹布长衫的背影,应声匆匆地跟他进了钱庄。
令年忙跟了上去。一进钱庄大堂,声浪迎面而来,挤挤挨挨的人头,哪还能找到那个宝驹?令年因为甚少出门,那庄子上的人也不认得她,见一位美貌尊贵的小姐上来打听宝驹,便往柜台努了努嘴,道:“那不是?”
令年回头一看,柜台后低着头写字的,果然是刚才穿竹布长衫的,但见他一抬脸,分明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令年走到柜台前,问:“你是朱宝驹?”
年轻人放下笔,疑惑地打量令年几眼,先走出柜台打个千,答道:“小的是叫宝菊,姓吴,口天吴,宝玉的宝,菊花的菊。”
果然是认错人了。令年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道:“你是温州人?”
年轻人摇头:“小的是镇江人。”
那和朱宝驹更八竿子打不着了。令年忍不住把气撒在他头上,“你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她语气不善,那吴宝菊莫名其妙,因见她是个大家闺秀,便按捺住恼怒,陪笑道:“小的爹就给小的起这个名。”
令年撇下他,环视这钱庄大堂,有些新奇。又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吴宝菊才提起笔,心里还在琢磨令年的来历,闻言又直起身,正要说话,那管事挤了过来,把吴宝菊往身后一拨,朝令年做个揖,笑道:“小姐,这是我们新来的跑街,不懂规矩,得罪到你了,还望小姐海涵。”
令年摇头,“他没有得罪我。”也没有什么话要问吴宝菊了,便拈起手绢,转身离开。
于太太的车正停在门口,这管事是认得于太太的,精神一振,忙追出门去,在车外又是作揖,又是问好,等于太太母女离开,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大堂,一见吴宝菊,登时变了脸,喝道:“宝菊,你可是把三小姐给得罪了。”
吴宝菊祸从天降,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一张白净的脸都憋红了,“这,我……”
管事问道:“三小姐刚才问了你什么?”
宝菊老实答道:“问我叫什么,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顿了顿,又道:“于小姐大概是把我错认成了一个同名的人……”
管事道:“放屁,三小姐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走街串巷的旧识?”
三小姐什么样的人?宝菊想,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他心里冷笑,面上唯唯诺诺,“是,是。”这会客人少了,一班管事伙计们也围了上来,幸灾乐祸者有,羡慕者也有,某人戏谑吴宝菊:“三小姐问这些话,难不成是看上了宝菊,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要不是三小姐亲口说那人姓朱,还真像是这个意思。宝菊苦笑道:“不要开玩笑,哪有的事。”
管事斥责众人胡说八道,吩咐宝菊:“明天准你半天假,去于府上跟三小姐请罪去。”因为宝菊手脚麻利,脑子也快,管事对他还颇有些惜才,等没人时,才对宝菊道:“不管什么事,你正好借这个由头去府上拜见一回,兴许不是祸,是福呢?若是福,也该你的,我在庄子上十来年了,没见过三小姐,怎么今天让你给招进来了呢?”
任管事说得天花乱坠,宝菊是下定了决心,不肯去于家自取其辱。但架不住庄子上的伙计们整天挤眉弄眼,这跑街的差事又着实做得艰难,几天之后,由不住自己双脚拖着身子来到了于府。可在宅子外,他踱来踱去,犹豫着还没下定决心,险些被门房当做贼,找巡捕房捉了去。宝菊吓了一跳,这才硬着头皮自报家门,说是总号里的跑街,又提及当日偶遇三小姐一节,特来请罪。
那门房将他上下一打量,说道:“等着。”找听差去内宅传话。半晌,那人又传话出来,说道:“三小姐说了,那天是认错了人,耽误了你做生意,这十块钱是赏你的。”将一包银元交给了宝菊。
十块银元,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工钱了。宝菊暗暗吁口气,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跟门房道个谢,便慢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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