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萧珪道,“只要你阿爷不揍你,尽管拿走。”
“哇,那我可不敢!”
“要让阿爷知道,我对先生不敬,定要打折我的腿!”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莫再嬉闹,进来上课。”
孩童们活泼而有序的进入屋中,萧珪最后一个进来,掩上门。
“哇,学堂里好暖和!”孩童们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
萧珪走到靠西的小几边,坐在了坐榻之上。
孩童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直身端坐,叉手抱拳而拜,齐声道:“恭请西席,授业解惑。”
汉时留下的传统,保留到了如今的大唐时代。教书的先生坐西朝东,尊谓之“西席”。
萧珪翻开《论语》,“今日课业,《论语?学而》篇。《千字文》,生字八个。现在开始。”
在一片朗朗书声当中,萧珪度过了他在大唐的第七个上午。
很遗憾,没有一个孩童能在午食放课之前,成功背颂《学而》。这对于一群刚刚启蒙的孩子们来说,确实很有难度。
但这样的难度也明显激起了几个学生的雄心壮志,他们声称回家之后定要用心温习,要在明日午食之前将大雪人搬回家去。
在一片欢快的嘻闹声中,九个孩童放课回家去了。
他们都住本村,家离学堂——也就是萧珪的陋室——并不远。
萧珪站在茅草搭建的屋檐之下,静静的目送这些孩子们全都安然走过了,自家屋前不远处的那一条苍老木桥。
然后他回到屋中收拾课堂,为明日的教学而做准备,一切有条而不紊。
就是这样的生活,已经机械的重复了七天。
对常人而言,这种生活无疑单调而枯燥,沉闷且无趣。
但萧珪却一直甘之如饴,并且每天都能发掘新的乐趣。
因为眼前的生活,就是萧珪曾经的梦寐以求。
萧珪现在已经无法理解,自己当年为何会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决定,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记得那时,自己还是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考古系的一名研究生。
因为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些中东极端组织的残酷视频,自己和其他几位同学一同激愤难当、热血上涌。于是大家一同加入某个号称“合法”的跨国军事企业,以正义之名来到中东成为国际雇佣兵,热诚而又单纯的,想要给这里的难民带来庇护与和平。
就这样,萧珪开启了长达七年的佣兵碟血生涯,见多了被枪弹打碎的肢体,与捆着炸药冲进人群的暴徒。
在此之后,原本以考古为专业的萧珪,鬼使神差的又成了一名纵横于欧美之间的飞天大盗。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他寻获无数流失于海外的华夏文物,先后被三十多个国家通辑,被数以千计的仇人日夜追杀,最亲密的战友与最爱的女人,全都纷纷离自己而去……
当身边已经再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人,萧珪彻底厌倦那种精彩过头的生活,他开始渴望平淡和宁静。
他试过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
但对手总是很弱,自己又绝不可能自杀。
那种被回忆填满到没有一丝缝隙的生活,于他而言只剩折磨。
直到一场无可抗拒的车祸成全了萧珪的心愿,让他附魂于一个同名同姓的倒霉书生身上,从而得以“大隐于”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开元时代,
哪怕是在小说电影之中,也很少会有哪个穿越者会像萧珪这样,从一开始就坦然接受,并真正爱上自己的新生活。
还是无官无爵、无超级老爹、更无黑科技系统,微卑如尘的穷酸生活。
上天很少会真正恩赐于谁。但萧珪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
他早已想好,要在来到大唐的第七天,为自己准备一份丰盛而极富仪式感的午饭,来庆祝自己的头七回魂,求仁得仁。
刚好今天又是“龙抬头”祈福纳祥的日子,多好。
但是家里,一共只剩半瓮粟米两张饼,这距离萧珪预想中的丰盛实在相差太远。
他打开那个磨到了秃皮泛光的木质小钱盒,两枚铜钱,发出叮当清脆声。
肚里传来咕咕的声响,示以积极的唱合。
“我萧珪就是穷死、饿死、去要饭,也绝不再做飞天大盗!”
他拉开那一扇吱哑声声的老木门,穿上木屐,走下仅有六阶的门梯,穿过没有积雪的院子。
二月二,龙抬头。
萧珪第一次,离开了他大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