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尹阿婆的家回去的路上,道路依旧泥泞难行。但萧珪脚步轻盈,心情愉悦。
积雪销融之后汇成的小溪,在泥泞小道旁的沟渠里无声的流淌。
萧珪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静静的观望那些,泛起微小雪白浪花的潺潺溪水。
水不争,而利万物。
它们将要前去灌溉周边的大片良田,这仿佛就是它们的使命。
萧珪不禁想道,那我这一生的使命,又是什么?
他回想起自己的前生,活在一个拜金之潮袭卷全球,全人类共同逐利的大时代里。自己曾经也认同这样的观点:拥有财富即是幸福。
于是自己拼命的赚钱,直到把它变成一个冰冷而失去了意义的数字。回头却发现,幸福感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后来,自己又不断的去追寻那些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名贵的珠宝,珍稀的文物,令人敬畏的名声,还有各式各样的美人。
可是,这些东西所能带来的愉悦感与幸福感,全都十分的短暂。
从那时候起,萧珪明白了一个道理:被欲望所驱使的幸福,其实是一种毒品。一但对它产生迷信与依赖,就只有不断加大它的剂量,才能从中获得持续的快感。
并且,这样的快感就如同饮鸩止渴,非但和幸福扯不上一丝的关系,还会让人离幸福越来越远。
前世这些失败的经历,让萧珪相信:以名利为指向而去追寻幸福,其实是在一个没有幸福的地方,寻找幸福。
倒是最近一些不足为奇的生活细节,让自己嗅到了一丝幸福的味道。比如学童们的一声“先生安好”,奴奴尽情忙碌的小小身影,还有她阿婆跪谢之时流出的眼泪。
古人说,大道至简。
今人说,幸福就是满足,幸福就是知足。
“那么这一世,我要活得简单一点,知足常乐。”萧珪对着映在水中自己的倒影,说道,“不追名,不逐名。不太忙,不太穷。”
“珍惜一切美好的事物。趁他们,还没有离开我的时候。”
“不求惊天动地,但求逍遥自在。”
萧珪举目望去,青青原野白雪点缀,薄雾萦远山,如同一副天公挥洒悠然之笔,所绘成的淡墨山水图。
心境为之,豁然开朗。
“浮世如流水,滔滔日夜东。百年均梦寐,万古一虚空。”
吟诵了几句陆游的诗作,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笑意愈浓。
“今生,我就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有朝一日携美终老、百子千孙。惟愿足矣!”
回家的路上,经过村口的那家杂货店,萧珪停下了脚步。
“萧先生,又要买酒吗?”热情的掌柜,连忙从里屋迎了出来,“还有一块细嫩上好的腰条子肉,先生要是不要?”
“要。”萧珪淡淡一笑,说道:“顺便,再给我拿一套六七岁女童能穿的衣服鞋袜。”
热情的掌柜微微一怔,“萧先生,要这些东西作甚?”
“掌柜不必多问。”
说罢,萧珪依旧在柜台上排开了两枚钱币。
“不是开元通宝?”掌柜立时瞪大了眼睛,“萧先生,这黄澄澄的,莫非是金子?”
“这是波斯金币。”萧珪微笑道,“抱歉,今日未带铜钱,只有这个。”
“这就是波斯金币?从来只是听说,今日头回见到!”掌柜惊讶的拿起两枚金币,细细的端详的片刻,连忙又将它们放回了柜台上,朝萧珪面前推了一推,直摇头。
“太贵重了,小店可不敢收。”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掌柜权且收下。往后我会常来,留着慢慢抵帐就好。”
“不行,不行。”掌柜仍是连连摆手,“我都不知道这金币价值几何,如何为先生折算?再说了,我这小店虽然开了十多年,实则只为方便左邻右舍。向来只有他人赊帐,从无预收钱款后续抵帐的道理。这个规矩,可不能破。”
“掌柜真乃厚道实诚之人。”萧珪笑了,只好收回了两枚金币,“那就让我,也赊帐一回吧!”
“好嘞!”掌柜依旧热情,“萧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衣物,自己进屋来选吧!”
“好。”
萧珪走进了这家小小的杂货店,柜面的后方,就是一间木屋充当的简易仓库,里面堆了许多的东西。虽然庞杂,倒也并不凌乱。
掌柜搬来好大一个布包,将其打开平摊在地上,露出许多件童儿衣服来。有袍有襦有衫有裤,春夏秋冬一应俱全。
他累得有些喘气,“萧先生,全在这里了。你慢慢的挑。”
“好。”
萧珪拿起几件童儿冬衣看了看,都是穷人穿的麻布缊袍。奢华漂亮肯定是算不上了,胜在厚实耐穿。
掌柜在一旁说道:“萧先生,我这店子小,只卖得了缊袍。都很便宜。先生如果想要好一些的衣物,诸如纩袍、皮裘与皮马靴子,不妨去到洛阳北市那样的地方精挑细选。”
萧珪点了点头,改天,我是得去洛阳逛上一逛。现在,先给阿奴挑一套衣服鞋子,解决御寒的问题再说。
奴奴那一身衣物,估计至少穿了两年了,十分显小一点都不合身。那旧袍子补丁加补丁的实在太破,看着都冷。脚上的鞋子也是既露脚跟又露脚趾,她都生了冻疮。
于是照着奴奴的身架,萧珪给她挑了一整套的衣物。从内到外,从头到脚。
掌柜合计了一番,一共也只有八十五文钱。加上一大块肥瘦相宜的细嫩里脊肉,萧珪又买了一些掌柜自种的蔬菜,凑了个整一共九十文钱。
掌柜记帐,萧珪签字。
忙活了一阵,萧珪提着一包东西从掌柜家里出来,外面居然下了一阵小雨。
“萧先生,带把伞!快拿上!”掌柜从里面追了出来,将一把油纸伞递给萧珪。
“多谢掌柜。”萧珪接了过来,笑言道,“我家里还正好缺了此物,一并记帐吧!”
“那我可得给你换把新的!”
热情的掌柜不由分说的跑了回去,拿来一把亮澄澄的新油纸伞递给萧珪,“这个,算先生十文钱就好。”
“多谢掌柜。”
雨不大,却下得迷濛。
萧珪打着伞,踩着木屐,提着一包食材与属于奴奴的新衣服,往家里走去。
走到院子边时,萧珪看到帅灵韵站在学堂的茅草屋檐下,侧着身子,微仰着头,仿佛是在眺望不远处那一条,静静流淌的沧浪河。
萧珪站住了脚步。
都说,美人如画。
但眼前此景,却是画如美人。
再高超的整容技巧,最顶级的画妆之术,也无法模拟出帅灵韵这种混然天成的古典气质。
她只需要静静的站在这一场不期而至的绵绵春雨之中,便足以令天下间所有的丹青圣手,抓耳挠腮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