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察觉出那枚尾戒是在第二天清晨。
戴在右手中指,不紧不松,刚刚圈住那一截皮肤。
傅津南戴了半年,戒指依旧全新,没有半点磨损。戒面的腾蔓紧紧缠绕手指,一如它蕴意那般永恒。
唐晚低下头,抬起右手,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戒指。
她以前觉得前路漫漫看不到出处,这辈子如果注定一事无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日子也行。
直到在舞蹈室重新遇到傅津南,她心底那滩死水又活了起来。
她站在暗处,看他孤身只影游戏人间,看他跟人逢场作戏,看他笑装纨绔子弟。
周成康是个好老师,不论是学书法,还是教她为人处世都做得极好。
唯一的错就是不该在她耳边时时提起“傅津南”。
旁人对傅津南的评价褒贬不一,只有周成康,每每提起傅津南,总是摇头叹气说:那场祸事毁了一个好孩子。
唐晚不为所动,那时的她对傅津南只有一个看法:shā • rén犯。
见死不救的shā • rén犯。
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许是恨意太明显,周成康终于有所察觉。
高三学业繁忙,她去周成康那儿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
偶尔去一次,周成康老是怜悯地看她半天,最后端着茶杯意有所指告诫她——
丫头,人最不能算的就是生死。这命,你得认啊。
丫头,这世界哪有这么黑白分明你啊,别太钻牛角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成康三番五次明示暗示,还拿李慧芸说情,唐晚心软,做不到明目张胆反驳。
闹到最后,她跟周成康承诺:他如果不招惹她,她就不去主动招惹。
周成康明显放下心。
只是他忘了。
北京这座城市看似很大,大到两人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有心遇见的人是躲不掉的。
那天,她一如既往去校外的舞蹈室练习。换衣间没关门,她舞蹈服脱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那人抱着胳膊倚在门口嬉皮笑脸问:“换好没?”
唐晚后背僵硬,揪着衣服不敢回头。
那人半天没听到动静,嘶了一声,抬腿要往里走。
腿刚迈一步,换衣间外传来女孩的娇嗔声:“你怎么在这儿?都找你好半天了呀,我早换好衣服了,我们走吧。”
傅津南意识到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咳了两声,嘴上诚意满满说了句抱歉,走之前还不把换衣间的门阖上。
关门前,唐晚借着换衣间的落地镜看了眼门口。
头顶光线齐落在他脸上,眼是眼,鼻是鼻,硬是比旁人落得好看。
要怎么形容那场面呢?
天随人愿吧。
她这人道德意识虽然不太强,却也没想过主动招惹傅津南。
是他自己闯进换衣间的,跟她没关系,她也没有违背对周成康的承诺。
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想,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那就不怪她了。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呢?大概是让他心甘情愿上钩,心甘情愿赴死。
他这样的什么都不缺,除了感情,她很难从别的方面入手。
所以她选她拿她自己做赌注。
她铤而走险,一步步接近他。
她用最纯粹、真挚的情感对付他,一路心疼他、关心他,爱他,学着他喜欢的样子,慢慢引君入瓮。
找他签名,一是为了缓解副校长难堪,二是跟他接触。
看《大话西游》,她故意哭得稀里哗啦,凑近他,试探他能接纳的底线。
送他尾戒,告诉他,她知道他是不婚主义,但是没关系,她愿意飞蛾扑火。
连电影院拿束鲜花她都没放过,她特意选了香槟玫瑰,告诉他不是只有男孩才能送鲜花。
……
她三番两次在他面前提父亲,提那场丑闻,他有所察觉,却没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那怎么办呢。
她只有离开,故意以退为进,逼他做出选择了。
如她所愿,他上钩了。甚至比她预料的结果更好,他爱上了她,愿意跟她试试。
尾戒是枷锁,也是魔咒,她理所当然成了他的心魔,毕竟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明明都按照她的设想走了,她为什么不开心呢,为什么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呢?
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流,唐晚捧了把冷水扑在脸上,水滴顺着下巴滑进脖子,凉意渗人。
唐晚抬头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望着那枚灯下烨烨生辉的尾指,捂脸,无声哭了出来。
她该怎么办啊,她该不该随他入笼、赌一场春秋大梦呢。
—
唐晚没猜错,傅津南时间很紧。
昨晚刚到兰州,今天下午他就得飞回北京。
回去的途中,两人之间无形多了一层看不清的薄膜,唐晚怕他看出端倪,一路睡回北京。
下了飞机,傅津南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行李义无反顾往外走。
这感觉……挺像私奔的。
可惜,私奔未遂。
两人刚到停车场,傅津南话都没来及说就被人打晕压了回去,而她跟着一位穿着职业装的男人走上了另一辆奥迪车。
奥迪后座坐了一个冷艳、凌厉的女人。女人一身黑色职业西装,涂着红唇,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浑身散着一股长年累积的威严,是一个气派十足的精英。
难怪这几位公子哥都怕这位,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惧意,那是气势上的绝对碾压,让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唐晚扶着车门坐进奥迪后排,坐下那一刻,唐晚嘴角向下轻轻弯了弯,内心突然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就是唐晚?”傅曼随手拿起司机递过来的资料,不慌不忙翻了两页,问。
唐晚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往外看了眼,不远处那辆保时捷早已消失不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