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将目光从《基础数学》上移开,注视着戴上口罩和手套,一脸视死如归地准备去外面处理尸体的贫民。
收尸人,在瘟疫爆发的坎西城是最下贱最接近死亡的职业,就连底层的贫民不愿意担任,他们大多数是已经确诊了瘟疫的患者,本来就时日无多。
事实上,面前这位法师大人分发给几个贫民的口罩和手套已经足够让路易惊讶了,即使是国王亲自册封的贵族,他之前也很少见到如此雪白细腻柔软的布料,更不用说将这样珍贵的布料慷慨赠送给几个贫民,只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
抚摸了一下用双氧水漂白过的棉纱口罩,路易不免在心中提高了对于白泽的评价,也……不免对自己想要向这位法师请求的事情……多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
深呼吸,他压抑住心底的渴望,低头抄书。从小练习贵族们通用的书法,路易子爵抄得又快又好。
与此同时,白泽也没闲着,他在领取了收尸任务的贫民全部离开后转过身,在旁边的木架上找出几个浑浊的、颜色诡异的锥形瓶。
用对待科学的目光拿起锥形瓶,放在日光下静静欣赏了一番。
白泽看着自己从上百块土样中辛苦选育出的链霉菌,如同在看心尖上的情人。
他感叹道:“看,多么华丽的结构,多么精美的外观,多么靓丽的颜色。”
法则:“……”
即使没有眼睛,法则也知道锥形瓶中的培养液在其他人眼中有多恐怖。
→一瓶深褐色的,漂浮着马铃薯泥、牛肉碎和啤酒沫的溶液中,漂浮着一片片放射形的菌丝,因为链霉菌的菌丝韧性极好,不易断裂,因此它们就如同长了毛的海草,又像是水鬼长长的头发,在浑浊的液体中漂浮着,伸展着……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菌丝还是五颜六色的,有灰色链霉菌,金色链霉菌,白色链霉菌……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意外地和黑暗法师的身份很符。
哈里森撇撇嘴,抱着自己的羊皮纸走到外边去了,屋内屋外正在干活的贫民则瞪大了眼睛,牙关吓得“咯咯”发抖。他们用惊悚而恐惧的目光看着白泽放下锥形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精美的玻璃杯——被他们觊觎了很久的昂贵器皿。
这只漂亮的杯子此刻无法再也引起任何人的抢夺之心,因为握住它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白皙、掌心柔软,这是一只精美如工艺品的手。
这只手轻巧地燃了酒精灯,将玻璃杯放在淡蓝色的外焰上,倒入浅浅一层锥形瓶中的培养液,再放入一小撮从白骨中提取出来的磷粉,顺时针搅拌。
片刻后,培养液咕嘟嘟冒着泡,底层浮现出沉淀物,而表面却渐渐澄清起来。
一股臭鸡蛋般的味道在棚屋里飘散开。
天哪!
太可怕了!
贫民,包括此时仍在屋内的路易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心想——
我们刚刚难道是亲眼目睹了巫师炼制魔药的现场?
在目睹了巫师炼制魔药的现场后居然还活着,实在是太太太……太了不起了!
路易在心中默记魔药的配方,他已经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这剂魔药就是那种治好了瘟疫的特效药。
——泥土、牛肉汤、马铃薯泥、牛肉碎、黑麦啤酒……现在还要加上煅烧过的骨粉。
但法师添加的其他材料以他的见识暂时还无法辨别,比方说,那团毛茸茸的物质……
搜索遍了脑海中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物种,路易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孤陋寡闻了。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很博学来着!
其实这要怪路易是个传统的、有洁癖的贵族老爷,一天换三套衣服,内裤绝不拖到第二天再洗。假如此刻他的骑士们在场,说不定就认出灰白色的链霉菌和他们掉到床底下三年没洗的臭袜子上生长出的菌落无比似。
……可惜了。
真理与谬误从来只有一步之遥。
“啪嗒。”
就在屋内众人捂紧口鼻,希望可怕的臭鸡蛋味早散去时,外面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柴垛被人碰倒的声音。
哈里森:“谁?”
红发法师凶恶地竖起眉毛,他环顾四周,用了一个探测术,然后大步从拐角的阴暗处揪出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们穿着熟悉的破旧衣服,脸上蒙着口罩,手上戴了手套,手套里抓着……几只腐烂的死老鼠?!
正是先前被派去处理尸体的贫民,他们带头埋伏在棚屋四周,身后还跟着一群神情畏惧又眼含狂热的普通坎西城平民。
“你们想要干什么?!”
哈里森怒斥一声,高大的身影在平民们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然而也不知是豁出去了还是破罐子破摔,这些普通人梗着脖子闭紧了嘴巴,愣是不说出一个字。
“不出声?我看你们是欠烧!”哈里森的掌心出现一团红色的火球,焰心已经变成了白色,足以看出火焰的炽热高温。
早在少年时期就目睹过多起猎杀巫师的现场,哈里森对这些盲从又愚昧的平民们厌恶极了,当真不吝于下杀手。
然而平民们虽然害怕,但还是仰着头,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
“……”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