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尼亚笑道:“现实是会影响精神的,恶劣的处境会带动负面意识,你看这片海洋早已不纯净,随着天灾的蔓延、加深,污浊堕落的气息不断侵蚀集体无意识,让一切都扭曲、异变,现实与精神的相互作用,带动整个马亚拉大陆都往疯狂中坠落……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特拉丹创造□□?因为一切真实都会在精神中体现的。人类也难以欺骗自我的本能。我与他的赌,就在于谁的追求能够实现。”
她想想就觉得有趣:“你以为掌控着特拉丹,纯白教皇就满意了吗?他尽全力改造人类,却依然不觉得自己的子民符合要求,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得到的只是傀儡,而称不上是‘杰作’。你以为他看我联合全大陆,只是眼睁睁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他已经不满足特拉丹与人类了,而是将目光投向全大陆,他拥有想将异种也改造成他想要模样的野心。”
“所以,你给了他机会,这就是你们的赌能成立的原因。”黑龙是以笃定的语气说的。
“对,”维拉尼亚蔷薇的眼瞳里带着和缓到极点的笑,因为太过于轻柔以至于像是静止一般的眸光,显得有些诡异,“我能理解萨尔菲尔德的精神追求,我与他一同将目光投注于人类之身,这大概就是他恨我又爱我的原因。”
——把“恨”放在前面,因为这是真实的常态,“爱”在后,因为那不是纯粹的由衷的,而是某种命运玩笑驱使下的特定产物。
他的过去在他身上烙下了太深的刻印,他是人类,他也免不了人类的劣性,他也没有厚重生命跨度的积累可以冲淡过往的痕迹,他所有的情感,其实一直都在以最激烈最残酷的方式体现出来,但他厌恶于剖露自己的内心,他厌恶于面对这个世界。
“……他比深渊都要危险啊。”黑龙说道。
“因为深渊只是待在那儿没有动吗?”维拉尼亚问道。
“不,我只想表示,你比他还要危险。”
大地塌陷,地动山摇。
全世界都好像断裂、坍圮、破碎、倒塌,尘土冲天,大地陷落,他被压在巨大的石块之下,头颅无法转动,胸腔凹陷下去,双腿毫无知觉,不知是断裂还是被碾作了肉泥。
——但他还未死。
醒过来的瞬间,剧痛就俘虏了他所有的思想,他看不清楚,也发不出声,更无法动弹,只能听自己的鲜血混杂着尘埃一滴滴落下的声音,看着黑暗慢慢地吞噬自己所有的视野。
要死了吧,是要死了吧,他想不到自己的亲人,想不到自己信仰的主,在半睡半醒的痛苦、浑浑噩噩的边缘,生命都即将流到终结,他仅剩的清晰的思维,也只能是哀叹不想死,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等待死亡降临。
“我说过,生存是本能啊,”银发的身影轻飘飘地落下来,垫脚立在一小块砖块之上,毫无重量,她低头,透过缝隙看被压在底下的人,“是必须被满足的第一要务。”
地底下受困的人已经无法说话,但他的心声却被映照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救……救我……’他心底的声音细弱蚊呐,却是感觉到外头有人于是拼尽所有力气的挣扎,‘求……救救……’
维拉尼亚笑道:“你或许可以吟唱你主之名,他会带你离开这儿。”
然而即将失却意识陷入死亡之人,已经无法思考,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内心不断重复:‘救……救……’
身着圣袍的教皇伸出权杖,在上方的石板上轻轻一敲,石块失衡,再度倒塌,封住了那唯一的口子,一切声音消失于虚无。
那力道从地面传递,具现化作一张巨口直扑维拉尼亚,在巨口触碰到自己之前,她已经微笑着消失。
恐怖的漩涡,汹涌而来的洪水冲垮了一切,并裹挟着能裹挟的一切,卷集成无人可以阻挡的潮汛。
他艰难地伏在一截断木之上,顺着浑浊的水流慢慢地往前漂,他精疲力竭,只能依靠双手与身体的力道才能勉强依靠住断木。
到处都是浮沉的尸体,他在其中,与死亡也无甚两样。
灾难来得太过迅疾,教会与骑士团都无法很快反应,参与救援。
昨夜暴雨,与雨水与山洪搏斗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想起曾与他一同借着这断木苟延残喘、最终又被冲进漩涡的那对年轻夫妻,心脏还是隐隐作疼。
‘我不是故意的,’他内心在呐喊,‘可是我也要死了!漩涡就在那里,那女的已经要掉下去了,再去救她整个断木都会被卷进漩涡的……他是自己跟着妻子跳下去的……’
他闭着眼,饥渴交加,不停地为自己开脱,希冀着自己何时能脱困,然后他听到小孩虚弱的哭泣声。
他猛然睁眼,循声望去,看到一棵歪倒在水中即将彻底断裂被一齐冲走的树,树顶上用布条死死捆绑着一个数月大的娃娃,有气无力地发出。
一夜的暴雨摧残之下,她倒还未失去性命,只是现下的处境也极为糟糕,不是树断裂,她没入水中,被树与洪水带走,就是在饥饿与曝晒中被活生生剥夺生命。
他疲惫地叹息着:“主啊……”
他艰难地划动断木,偏离顺流的方向,努力伸出手去,要去够到那颗树。
透支力量的挣扎,最后抓住那颗树,解开布条,将那孩子放下来的过程,就如同奇迹一般。
‘可怜的孩子……’他在心里怜悯,又哀叹,‘或许,要一起死在洪水之中了……‘
“所以,道德是满足生存条件之后才能拥有的奢侈品啊。”维拉尼亚立到断木上,平静地说道。
“但是,脆弱又可怜的道德,又会在生存遭到破坏之后,快速崩溃。”
纯白教皇厌恶地看着被饥饿所困、盯着婴儿两眼发红的人,抖了抖权杖,一切覆灭。
“我可什么都没做。”维拉尼亚在消失之前又说道,“我本来就无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