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身上的光芒是藏不住的。
性格、品德,精神、气度,人的灵魂中一切熠熠发光的东西,都在散发着无处不在的馨香,敏感的人自然能够嗅到。
师鸿雪知道千叶的身上有猫腻。
他见过太多的人,修真界、凡俗界,天上、地下,人类、异族;他也教过太多的人,他知道如何探查人心,了解如何掌握他人的情绪——而她身上展露出来的很多潜质,并非人世所能孕育——就像一块稀奇的宝玉,就算被顽石包裹,丢在凡石堆里,经年累月地经受同一片风雨捶打,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它并非出自这片河谷。
更何况九重天之上,他如此清晰地窥探到了她的心胸,熟知了这微薄凡女大逆不道的野望,直面她种种不凡之处。
但梅承望能无视那些异样,协同她走过这一路,甚至不惜以性命为代价给她铺路,那他也能无所谓那种种奇怪之处,坦然地接受属于她的一切。
说到底,她就是她,他现在所见到的人,与她的过去又有何干呢?
师鸿雪低下头,继续落笔,有条不紊。
他唯一的师弟撅着屁股趴在书桌前,要多蠢有多蠢:“真的难以解释耶——要说‘情比金坚’,她自欺欺人,那我也就信了——可师兄你坚持他们之间没男女关系,那我就实在说不通她为什么对梅承望这么有信心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你看,阳神陨落,最后的遗藏都通过‘使线牵’给了她,她该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尸体都落下苦海,无处寻觅,再加上他是被刺破‘神藏’而死,丹田破碎,神魂必散,连鬼都做不了——怎么看都是死透了!我都说不出师兄你的算计下在哪里,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信心?”
“你漏了一个人。”师鸿雪说道。
“漏了人?”别子霄都要愣上一愣,回过头去将整个局翻来覆去回顾了两三回,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佛子!”
“佛子啊……”他玩味地思索半晌,拖长了声音,用怪模怪样的语气说道。
别说梅承望对于佛门的偏见了,就连这天门山上,对于佛道也颇有微词,别子霄的态度一向就是跟着他师兄走的,或者说,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如果处处存在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么对方的观念态度也会极大地影响到他——师鸿雪自己就曾深入修习过佛道,他的理念与当时流行的佛道存在极大的不同。
“佛子从来都是妥帖的。”师鸿雪慢慢道。
他也不说讥讽,也不言责备,但别子霄就自然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
佛门老爱玩端水的一套,佛子又是端水的大师,板上钉钉的契约他都能在里面玩出点花来,要说他在梅承望必死之局里动了点手脚,扭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
不,一定是这种可能!
别子霄也未道佛子如何不是,他只是感慨:“‘登芳主’啊‘登芳主’,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是否真得天地所钟,否则怎会如此难杀?”
梅承望确是个了不得之人,他的不凡之处就在于,他杀不死。
无论怎样的杀机他都能寻到一线生机,无论何等绝境他都能走出死路,仿佛老天爷就是不想他死,所以千方百计要保全他的性命!
早年他都失了一颗心,都能硬生生靠着颗石心活到现在,现在失了命,莫非他还能给自己再续上一条命?
别子霄猛然弹跳起来:“师兄,我这就去苦海上看看!要真遇到了,看我不给他个一剑,叫他彻底死翘翘!你可千万别拦啊!”
他都不待他师兄说什么,飞剑落下,“嗖”地一下猫着腰从窗户里窜出去,跑路得比谁都快。
师鸿雪的手一顿,失神的这瞬间,就有一滴墨自笔尖滴下,落在纸页上,旋即就晕染开。
他盯着这滴墨看了眼,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又是“嗖”的一声,从窗户飞回过来的人扒着书案问:“对了师兄!怎没看见鹤先生?鹤先生是不是又叫你给关了禁闭?”
他师兄默默看着他。
“好的我知道了!”别子霄在即将挨揍前又火速窜了出去,“师兄——再见——”
*
千叶回到鹤居的时候,把人又吓了一跳。
她看上去的状态更加糟糕。
一盏轻飘飘的美人灯,残破得稍作用力都恐会扯破,她也不要人搀扶,一个人艰难地拖着脚步到床榻边,把自己摔到床铺间,就闭眼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潜意识里影影憧憧的画面,并未引起她的警惕,也未得到她的关注,就像雾岚一样散布,又像雾岚一样退却,无处不在的疼痛依然纠缠着她,即使睡梦中都有强烈的疼痛揪扯着她的神经,叫她无瑕它顾。
再度惊醒的时候她坐在床榻上愣了很长时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脖子上仍挂着的莲子“吊坠”。
她在枕边摸索了一下,将绯珠团扇拿过来,紧紧抓在手中。
师鸿雪不知道做了什么,封闭了扇子的灵气,叫它变作把普通扇子,而非灵器。
她悄悄拿神识去触碰了一下,没把扇子激活,反倒自己得来一阵撕心裂肺、头痛欲裂,顿时不敢动了。
千叶想了想,觉得她现在魂魄不稳确实不适宜驱使任何灵器,无怪师鸿雪要封住它了。
常真进来看到她手里拿着把扇子在发呆,不由停顿了一下。
那扇子华而不实,显然是某人的喜好。
那她现在在想谁?
常真把膳盒放下,叫了声她的名字:“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