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拿旗子作为武器的并不多,千叶早在止牢山的时候就见过翎玉少主拿着银面旗的场景,但那毕竟是作阵眼的旗帜,确切来说,并不算一件灵武——而此刻,当他大手一张,一面比人还高、旗面无风展开足有丈长的青色旗子出现的时候,千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一些异样。
特别是不久前才在师鸿雪的记忆中看过他的武器,那有着类似形态的白旗……这叫千叶对于靳司命手上这面旗的来源有了一种直接的猜测。
毋庸置疑,师鸿雪对于万象魔君是无比偏爱的。
他可能不止这个弟子,可能对于旁人也同样承担了类似于“师者”的职责,但他在苍梧身上倾注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爱护与珍重,纵使天行无常、命运捉弄,苍梧不得不身死于天外,师鸿雪也一定将远超于人的注视投注在了苍梧的转世靳司命身上。
看看他对于靳司命与梅承望两个人的态度就可见端倪,正是因为有比较,所以偏爱才难以掩饰。
青旗落地,泛着荧光的线条就纵横而去,密密麻麻地交叠起来,眨眼间在虚空之中构架出恢弘的阵势!
聚成一团的黑烟躲闪不及,一头撞上法阵,被其上的威势冲击得通身震荡,就像被撞散了一般,但刹那它便转化出无数条细烟,朝四面八方想要跃出阵势禁锢的范畴,它自身所在的侵蚀性是何等强烈,或者说,因为这种侵蚀本身也是同化作用,人世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无法对它施加影响,因此它要突破阵法并不难!
当它张牙舞爪地向举着旗子的人冲去时,它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眼前这个人,有人的形态,人的躯体,却偏偏没有人的感情!
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从这幅躯壳中剥离而出,以至于他就是一个单纯的空腔,灵魂中天生缺少的部分叫他根本不具备任何情绪波动!
任凭天魔使出最擅长的本事,都无法在他身上获得丝毫食粮!
就这一停顿,千叶已经赶至。
她冲上前,根本没有减速,手上扇子大张,乍一眼是素扇面,只有织料本身隐约有几乎无法辨别的纹路,但当她的神识落在上面,勾连起扇子本身的灵韵,这扇子绝大多数功用已经为她轻易阅览。
因为在“万法全通”的视野下,灵器的构造竟是如此清晰通透——师鸿雪在锻造的时候,大概正是出于叫她放心的考虑,所以刻意将它的内在如此呈现。
适合她到什么地步呢?
符、咒、阵、印,但凡她思维所及,借助它作为媒介,都能无缝衔接地使出来,而不必经由身体转换,即使尚未祭炼,她也知道自己动用它不会受到任何反噬,它对她的适应能力已经被师鸿雪放到最大,她甚至认为,就算是之前凡人时期的她,要使用这把扇子也无需经由他人帮衬。
她临时构建出的法阵与靳司命的轰然相撞,彼此都在抵抗与消弭瞬间已经默契地解除了对法阵的控制,因此遭受的反噬并不强烈,千叶更是无视法阵动荡的余韵,直接越过靳司命的场阈,伸手一把抓住如八爪鱼般攀附在对方护壁外的黑烟。
无法言喻的嚎叫以超越人耳听觉的方式轰炸开,黑烟几乎就在她触碰的瞬间就炸成了烟花,所有幸存的触手朝着从各种角度疯狂逃窜,想要远离她的身侧,而它所裹挟着的那恐怖的、污浊的气息,也像是炸开的烟花般,飞溅到了这个被壁障界起的整个空间!
再度触碰到这个玩意儿,千叶都晃了下神。
她能感觉到天魔对她施加的影响确实是存在的,但她好像完全规避了这种影响——就像一滴墨水混入海洋,也不会附加任何色彩。
据此判断,「深渊之诗」被动显然是激活了,只是她没有空闲看系统面板以及技能描述,不知道这个被动的适用范围、存续时间与具体效果。
倘若天魔也有残渣的话,那么此刻在她手下攒紧的部分,就在瞬间化为飞灰湮灭。
千叶猛地抬头,发现她现在与靳司命的距离是如此接近,几乎伸臂就能触及。
论起身份,本是山神庙中的翎玉少主与落难凡女,如此短暂的时间,前者仍是前者,后者却已天翻地覆。
千叶本该飞快撤离,继续捕捉天魔剩下的部分。
但她看着靳司命时,眼睛忽然一痛——这次疼痛的强度完全超过她能忍耐的范围,就跟活生生把她眼睛剐出来一样,以至于她都条件反射低下头捂住了眼睛。
在靳司命的旗子卷到她身上之前,迟归崖与佛子几乎是同时出手了。
相对于剑气的迅疾与凌厉,佛子的咒同样落地生效,只不过剑气直奔靳司命而去,在他回防的瞬间击中青旗,在旗面上陡然穿刺千百剑,直直叫他退后数步,才叫他在旗面即将撕裂前化解完所有的力道,而咒印翻卷千叶周身的空间,结出一个屏障将她紧紧包裹,避免来自外面的任何伤害。
千叶是没受什么伤,但就算是迟钝的思维也发现了一些意外。
什么东西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片刻后千叶放下颤抖的手,眼睛仍痛得睁不开,只能凭借神识感知周身环境。
“还给我。”她说道。
她脚后跟一抬,踩碎一根悄无声息缠绕过来的青藤——撑着伞的女子苍白无辜地看过来,没有丝毫小动作被发现的心虚。
下一秒,迟归崖已经落在千叶身边。
他知道靳司命的身份,不会对他下死手。
“什么情况?”他一个问题概括完所有的困惑。
千叶顾不得回应他,面朝着靳司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相较于这边骤然又紧张的局势,那厢的佛子与公西雁也在对峙。
佛子是想收拾残局,公西雁却是找到机会吞噬天魔——两者矛盾点就在于此处——“阿弥陀佛,”佛子道,“此非阁下能用。”
公西雁毫不理会,青藤疯涨。
佛子低诵佛号,身后骤现一轮宝日。
佛光与青藤一边抗衡一边追击,四下逃窜的黑烟被佛光触及真如烟雾般融化消散,就仿佛褪色般洗蜕了颜色,在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想都不想奔向了公西雁。
可怖刺耳的叫嚎在听觉层面被拉到异常冗长,然后所有的黑烟都扎入青藤伞面之中。
公西雁喉咙一动,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惨淡,就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佛子难得得皱起了眉,身后日轮笔直照着公西雁,但比起这个女子将残余的天魔融入妖伞的意外,他更惊讶的是千叶。
她到底对天魔做了什么,才会叫它虚弱到对佛光都没有抵抗力?
佛子看向身后的长老们。
其中一位伸手放出一件法器,法器张开,如一朵花苞般将公西雁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她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妖伞仿佛寂灭般合拢,丧失了灵光;公西雁也是眼一闭,昏倒在地。
佛子收起日轮,转头看向另一边。
靳司命正在看覆盖在自己旗面上的奇特妖魂,他都没有意识到它竟会缠在上面。
而刚才他与剑光过手的那么多招,等同于在这东西身上炸裂,它竟丝毫无损!
当这坨透明的魂体游走到旗杆顶上,居高临下看着靳司命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出现了古怪的表情。
他说:“息容?”
他是半妖之体,对妖力极为敏感,再加上他对“沧澜海大妖”熟悉之至,若非他打破息容的封印祸水东引,息容也不会有机会屠了半个翎玉山。
他没碰,因为他感觉得到妖魂对他垂涎三尺的**。
他深深地看了这东西一眼,挥手收起青旗,一甩袖,把妖魂重又甩给千叶。
妖魂张牙舞爪还不肯回,千叶扇子一伸,牵引着妖魂抓回手中。
“不许胡闹。”千叶警告它,又把它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子。
把东西收回了她才对着靳司命说道:“这是息容妖子孕育出的东西,刚吞了母体,比较危险,少主还是不要碰得好。”
靳司命:“……”
他没在意,只道:“这一回,你又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眼睛还闭着,试图睁开,但连一点光漏进去都觉得刺痛,她下意识抬起扇子点了点额头,顿时觉得一种极其持稳冷静的力量顺着扇子流入她的头颅,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这回「天眼」触发的反应真的难受。
她眯着眼睛看对方,沉默了一下:“看到一幅铜色妖骨,横断山河,不确定是否是你的。”
靳司命若有所思。
千叶看他似乎对自己也无明显的敌意,这便扭头看迟归崖,他后负着手,剑已经失去踪迹,不知被他收拢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