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人”与其说是人的智慧,不如说全是作为兽类的本能;不通语言,可以说他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弃之于山岭;习惯于直立行走,倒可以说他幼时还是与人一般生活,所以有这样强大的身体记忆;会啃噬人类尸体,应当是被饥饿驱使,又因为他冥冥中的记忆告知他同类不可相食,所以放弃了这天降的“食物”……
但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若那是“乱世灾星”的小皇子,怎会沦落会至这样的地步——当年在景星殿中的惨剧明明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又是哪来的理由会发生反转!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调整,褚赤已恢复了平静,他眸中精光一闪,慢慢道:“我会去查。反正如今他是在我们手上,是什么身份需要我们来决断,无论是也好,非也罢……”
他话未说尽,但千叶已领会到他的意思。
若真要到用到他的时候,是与不是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想要他是还是否!
十几年的野人生活已经磨灭了这个人身上“为人”的特质,他没有足够的自我意识去做违背他们意志之事,因此可谓是一个绝佳的傀儡;褚大将军亲口的肯定与那相似的纹身也可以大做文章,天下尽是蠢货,只要操作得当,这种类似的秘闻不知道能叫多少人信以为真。
何等稀奇的筹码啊——
千叶的眼瞳一点点沉下去,幽深又诡秘,仅仅给了她这一个由头,她脑中便已想出无数具备可行性的利用方法,而她在想到那高居扶摇城兴风作浪没个止歇的君王时,怨念与恶意逐渐清晰起来,心中竟有了隐约的报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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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世昌亲自赶赴堔州府邸,商议千叶提出的合作事宜是否值得北境冒这一次险。
原本来说,既然千叶立在谋士的位置上,又是这个合作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应当将她一起带上,由她亲自面对着武安侯与单氏众位长辈开口说服众人,但单世昌到底是有魄力与警觉性,既然隐约觉察到眼前这个女郎拥有何等蛊惑人心的魅力——那一颦一笑举手抬足的韵味已经足够颠倒众生,可怖的口才与说服力更叫人失智,他心知倘若叫父辈见着她,只会更有失偏颇、更不客观地思考问题,因此在自己合计清楚整套方案、梳理完利与弊之后,选择独自前往堔州。
对于千叶来说,与北境的合作毋庸置疑是双刃剑。
她暴露身份,吸引全天下的注意力,能够暂时保全师门的安危,当然这种举动也在无意促使师兄们尽快择主,否则凭着这层师兄妹的关系彼此都会成为对方的拖累,可这样也将她自己绑在了北境的战车上,叫她在得到单氏庇佑的同时,也要为单氏赌上命去,旁观者拥有随时抽身的权力,但戏中人若是想要全身而退,就是一件困难事了。
只是北境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麻烦是多,然而单世昌本人聪明冷静之至,不是说不通讲不理的蠢货,野心勃勃却又懂得克制,虽说孤傲绝伦,但求贤若渴,好好调-教确实能够成长为一位极好的主公,武安侯及单氏也不像是会拖后腿的人,倘若北境真按照她的策略去走,富贵险中求,破釜沉舟夺生机,要像康乐国那样占据一个有力超然的地位,未必没有可行性。
路毕竟是人走出来的,拿自己将要在此从事的角度来看,北境还全是优点呢。
“你真打算这么做?”褚赤出发去淳州前,又亲自来问了她。
褚赤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撮将要焚身的火苗:“你就不怕弄假成真?”
淳州的危机解决之前,千叶不可能放下心来,褚赤自然也知道她瞧着从容坦然,内心的焦躁忧虑无可匹敌,他家女郎大约是打小丧失亲缘,唯一予她无微不至关爱的舅舅又去得太早,因此心性淡漠至极,而澹台先生与三位师兄是为数不多能叫她搁在心上的人物,现在他们因她而遇险,她当然不可能真正淡定得下来。
所以,即便她分析了一大堆,断定枭羽营这场波澜大概率不会使白鹤山有多少损伤,但毕竟只是猜测——她自己都对这猜测抱以犹豫不定的心态,又遑论他人——褚赤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只不过他在时至少能确保千叶的安全,他走了,只凭着褚瀚飞等人还真放不下心。
而且千叶的胆大包天同样叫他极其头疼。
她提出的与北境合作的前提是以殷氏女的身份与单世昌定亲!
与武安侯单勇嫡长子、这北境将来的主人定!亲!
不说她“现身”之后即将面对的狂风骤雨,北境会大不安全,单家两兄弟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他活了那么些年头,看过的风风雨雨经过的波波澜澜如此之多,还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千叶本来就是光站着不动就能招蜂引蝶的存在,放在兄弟俩的龃龉之间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现在她弃了先遇到的单二,择了单大,就不怕兄弟阋墙先闹出祸事来?
而且,她只要这么个名头,打算玩假的,她怎么知道别人也不愿意与她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