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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对弈(1 / 2)

纳兰远呷口茶:“你不晓得,那后生是个十分懂礼数的,此番落了难,伤方及养好便接连登门拜访了好几位官员的府邸。那些人都是前头替他说过好话的,甚至连比他品级往下的,他都一一拜谢了,朝中不少人夸他谦逊。”

纳兰峥点点头,完了道:“父亲,可您却不曾替他求过什么情,不过出面询问了几句案情罢了。”

“兴许人家便记着了。”纳兰远笑笑,催促道,“你这丫头,倒是还落不落子了?”

她想说自然要落的,捻了玉子又觉不妥:“父亲,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回避了好些?”

“你这丫头如今思虑倒多,左不过听上几句拜谢的话,人家也不会久留。你眼下腿脚不便,又何必来来回回折腾?父亲在场,没人敢有不规矩的话头。再说了,你这会儿往回去,还不得给人撞见了,顾郎中早些年对你有恩,你这般避着反倒礼数上说不过去。”

她心道也对。是凤嬷嬷看重这些规矩,才叫她格外注意起来的。

父女俩来回杀了几子,便见小厮领进来一个人,正是顾池生。纳兰峥闻声偏过了头去。

他比五年多前拔高不少,因身板瘦削,瞧上去甚至比湛明珩还更颀长几分,站在那里几乎撑满了门框,竹竿子似的。

纳兰峥却觉他太瘦,连那身鸦青色竹叶暗纹的直裰都因此过分宽大了,气色也不如何好。

她稍一蹙眉。好端端的一个人,都被那刑罚折磨成什么样了。

她的目光自他色泽浅淡的唇上掠过,便不再往上了。两人身长悬殊,尤其她眼下还坐着,再往上就须得仰着头了,实在有些失了礼数。

她因此收敛目光,朝他略一颔首。顾池生亦是一样的动作,如此就算与她招呼过了,继而向魏国公行礼。

纳兰远起身受礼,向他客套道:“顾郎中伤势初愈,原本该是我去府上探望你的。”

顾池生被请了座和茶,含笑道:“是下官唐突了。”

以纳兰远如今身份,本不必对个小辈这般客套,他会如此,也是因早些年纳兰峥落水那桩事。

“顾郎中客气,你此前蒙冤受难,我一介武夫也未能帮衬什么,反倒是魏国公府还欠你个人情。”说着看了纳兰峥一眼,“小女此番腿脚不便,失礼了。”

他这么一暗示,顾池生自然明白,拘着礼并不过问纳兰峥是如何伤着的,面上笑得和煦:“令媛早便当面谢过,国公爷不必挂心。”

纳兰远一时未能记起自家女儿与这顾郎中何曾有过往来,闻言面露古怪,闹得原本不欲插嘴的纳兰峥只好道:“父亲,我与顾郎中在五年前春猎宫宴上见过的。”

顾池生点点头示意确是如此,抬眼时目光顺势掠过了纳兰峥跟前的棋局。纳兰远便解释:“方才是小女在陪我下棋。”

“倒是下官来得不巧了,如此,国公与令媛继续便是。”

纳兰远摆摆手:“哪有这般的待客之道!顾郎中的棋艺倒是远近闻名的,既然这棋局摆着,莫不如由你与小女杀上一局罢!”

顾池生稍一顿,而后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纳兰峥顿觉哭笑不得。父亲不好意思将客人晾在一旁,却自知棋艺不佳,对不过顾池生,因而出了这主意。如此,既不会冷落了客人,又不会丢了面子。毕竟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娃,下不过他堂堂状元郎是情有可原的。

她是被父亲当挡箭牌使了。

纳兰远见她发傻,就催促道:“峥姐儿,你愣着做什么,莫非怕了人家顾郎中的棋艺?”

她立刻回嘴:“父亲,我才没得怕,是您怕了才对!”

纳兰远指指她,气得没说上话来。这丫头,竟是与太孙学了坏,敢在外人跟前拆长辈的台了。

顾池生见父女俩这架势,弯着嘴角将棋局摆好,跟纳兰峥说:“顾某的棋艺算不得上佳,只是纳兰小姐也年幼,顾某还是让您三个子吧。”

纳兰峥心道他也真谦逊,倘使他那手棋艺都算不得上佳的话,这京城里头还有谁能算得啊。

她是个不喜被相让的性子,一被让就要不高兴的,却是在湛明珩跟前常有的脾气不好在顾池生跟前发作,便朝他一笑:“那就多谢顾大人相让了。”

顾池生极擅体察人心,便她笑着,他也感到了她内里的不悦。他撑在膝上的手因此轻轻一顿。

她这性子,倒真与他的那位故人有些相像。

纳兰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尤其眼下这般捻着玉子的时候,更衬得那手指根根柔嫩似白茅。顾池生的手也是同样的细长纤白,不过他的指节更分明些,也因手掌宽阔,手指比她长上几分。

纳兰远在旁瞧着,单看两双手,竟就是一幅好画景了。实则若非皇家有意,她的峥姐儿就该配个这般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才对。

纳兰峥如今的棋艺也不差,毕竟与湛明珩切磋比试了这么些年,可说要在父亲之上了。只是她还对不过湛明珩,而顾池生似又与其不分伯仲,如此一来一去十余回合,她便陷入了被动。

她攥着枚玉子迟迟不得破局之法,蹙着眉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棋沿。

顾池生极有耐性,就静静等着,偶尔呷一口茶,更偶尔地,看一眼她敲棋沿的手。良久才见她终于有所动作,挑了个并不能破局的地落子。

如此一来,胜负便定了,顾池生开口道:“纳兰小姐,承让了。”

纳兰峥自然亦及早瞧出了结果,却是较真说:“顾大人,这棋局上还有我的白子呢。”

他闻言一愣,像是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只是一愣过后又立刻恢复如常:“那顾某便不客套了。”说罢将剩下的一子落了,又一枚枚捻起她的白子,尽数搁到了棋罐里。

一旁的纳兰远见状就笑起来:“顾郎中见笑,我这姐儿是个性子倔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纳兰峥撅着嘴看父亲:“哪是我倔,对弈讲究的正是落子无悔,善始善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若因及早瞧出胜负便捋了这棋盘,岂是文人风范?”

顾池生闻言抬起头来,眼底一丝异样闪过。

落子无悔,善始善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这十六个字……他是听过的。后八个字出自东坡居士的《观棋》,那是公仪珠极欣赏的诗文。倘使他没记错,当年她教养幼妹时,便曾这般出言训诫。

只是公仪珠不晓得,当日他被老师叫去问文章,恰是听见了她在里间的动静,且竟一直记到了现在。

实则,她说过的多数话,他都一直记到了现在。

纳兰远见顾池生忽然敛色,还道小女儿说错话了,刚想打个圆场却见他笑了起来:“纳兰小姐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倒要胜过现如今不少软骨头的读书人,实在叫顾某佩服。”

这观念本就早早刻在了脑袋里,纳兰峥自然不记得自个儿前世也说过,心道不过相当浅显的道理罢了,他这夸赞也说得忒夸张了,又听父亲道:“顾郎中客套,小女不过略好诗文字画,与文人墨客的情怀那是没法比的。”

顾池生也不置可否,忽然起身朝他拱手:“下官此番是来谢过国公前头关切的,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他这告辞来得突兀,纳兰远亦跟着站起来:“顾郎中多礼了,哪是叨扰了多时,下人都还未来得及将茶点送上。”

“国公客气,来日若有机会再尝吧。”

他似乎有些心急,以至没了惯常的从容,反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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