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去宁国公府寻庾二爷,不料庾约正好不在家里。
门上的人问了他名姓,本想等庾约回来后告知的。
谁知正好庾轩出门要去吏部,两个人照了面。
庾轩跟容湛之前虽然认识,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可因为星河的缘故,庾轩见了容湛,格外地竟多了几分客气,远远地叫了声:“这不是容大哥么?”
容湛抬头见是他,忙也行礼。
庾轩便问他所来何事,容湛不敢跟他提星河所托,就只道:“有一件事,想要找府里的二爷。”
“是找我凤臣叔叔?”
容湛点头:“是,可不巧,宣平侯不在家里。”
庾轩想了想,说道:“今儿早上我看到二叔出门,隐隐地听他身边的甘泉说,是去永宁门那边的旧时堂……容大哥若有要紧事,可以往那里找一找,若是没要紧事,回头我帮你捎口信给二叔。”
“不不,不用劳烦子甫,”容湛急忙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不过这会儿恰还早,我且去那边碰碰运气吧。”
庾轩亦不勉强,当下行礼彼此别过。
只是当庾子甫站在原地见容湛骑马离开之时,心里突然后悔:“刚才我怎么没顺口问问三妹妹昨儿回去怎么样呢,当时她的脸色可不太好啊。”
且说容湛一路骑马往永宁门而去,到了楼下,门口小二来接了马。
容湛的小厮便问:“宁国公府的庾二爷可在这里吗?”
伙计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看着容湛:“这位爷是?”
容湛知道这旧时堂跟别的地方不同,进出的都是豪门贵宦之类,他们的规矩是不许乱打听人的。便道:“我是靖边侯府的,有一件事情要寻宣平侯。”
伙计将他上下一打量,笑道:“哦,原来是容主簿?您稍等,我进去瞧瞧。”
容湛诧异,旧时堂在京内有若干分号,但他没来过这家:“你见过我?”
小伙计道:“从没见过爷,只不过谁不知道靖边侯府只有两位公子,爷这般相貌气质,自然不是小公子。”说着便进内去了。
容湛心中惊叹,区区的一个茶社伙计,竟然也有这般眼力。
不多时,那小伙计跑出来,身后却还有一人,正是跟随庾约的甘泉。
先前旧时堂之中,庾约正在他素日的包房里会客。
门外脚步声响,是甘泉轻轻地敲了敲。
甘管事开门看了里头一眼,见庾约没有表示,才道:“爷,靖边侯府长公子求见。”
庾约点点头,手一抬:“你去问明白就是了。”
甘泉领命退了出去。
“靖边侯府?”坐在他的对面的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凤臣跟他们府里有交际?”
在庾凤尘对面坐着的,却是个身着白衣,头戴道冠的道士,看着年纪比庾约要大些,相貌儒雅,但气质更沉稳。
他的眉间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悬针纹,就仿佛是时常皱眉留下来的,让这张看着俊朗的脸孔多了些许忧郁气质。
这人,却正是青叶观的观主陆机,自号“风来”。
庾约举杯向着对方笑了笑:“交际算不上,不过我倒是猜着了他们来找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
庾凤臣道:“自然是跟陆观主你一样。”
陆机精光内敛的眼中透出诧异:“他们是为了那小子?可是靖国公府跟那小子……”他突然跟想起什么来似的,若有所思地:“对了,我听说他们府里最近回来了一个女子,倒像是跟小绝之前呆的小罗浮山一个地方的,难不成……”
庾约吃了一口茶,鼓励般的:“嗯,你不如再继续想下去。”
陆机皱起眉来,那道悬针纹就更加明显了:“那小子突然从小罗浮山跑回来,我问他何故,他只说那地方呆烦了,可回来后还是心神不宁的……”
他盯着庾约:“总不会是跟那个女子有关吧?”
这会儿门上又给敲了敲,甘泉进来,笑道:“爷,原来是小容姑娘有事儿要见您,容公子是来传话的。”
顿了顿:“我自作主张的已经答应了。就定在此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庾约,却见庾二爷眉眼不抬,甘管事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当下又退了出去。
房间内,陆机默默地出神。
庾约说道:“陆观主,你如果想要管教那小道士,那就得下苦工了,他这一路从南到北的,手上已经捏了不少人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压下来,但我可以断言,下回他必然会闯出更大的祸来,到时候只怕连我也没法儿拿捏。”
陆机眉头深锁,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刚才还跟我扭扭捏捏不肯痛快应允,怎么突然又答应了。”
庾约哈地一笑,把桌上的檀香骨扇子打开,轻轻地摆了摆:“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陆机凝视着他:“此一时,会不会跟刚才的那位小容姑娘有关?”
庾凤尘道:“天机不可泄露。”
陆机仔细盯着他的脸,突然说道:“你的眼带桃花,印堂发红,估计是犯了桃花,轻则百虑缠身,重则伤财断命,你可要小心啊。”
庾凤尘道:“先前怎么不见你提醒?”
陆机翻了个白眼,端起手边茶杯:“贫道也是此一时,彼一时。”
牢房之中,脚步声逐渐逼近。
小道士斜睨着牢房外走进来的那道人影,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屑的表情。
来者头戴纱冠,一身鸦青底的蜀锦圆领长袍,腰束玉带,脚踏宫靴,手中握着把精致的檀香骨扇子。
庾约走到牢房之外,向内打量了片刻,贴心地询问:“李道长,这儿住的舒服么?”
李绝眼睛不抬地回答:“舒服的很,有劳宣平侯下问。”
庾约笑道:“那就好,我生恐亏待了小道长呢。”
李绝嗤了声,抱了抱双臂,换了个姿势:“黄鼠狼给鸡拜年,少来这套。”
监牢里的气味不太好,庾约本是很少来这儿的,幸亏他今日拿着的是檀香木的扇子。
轻轻地展开,借着那点木质香气:“我是黄鼠狼,倒无妨。只是你把自己比做鸡,是不是太不堪了?”
他身后跟着的便是甘泉,听了这句,甘管事笑的肩头发抖,却又没敢出声。
李绝没想到他竟这样应对,哼道:“宣平侯,你是特意来跟我打嘴架的?”
庾约摇了摇头:“我没那闲工夫,只是想在放你出去之前,亲自看上一眼。”
李绝皱了皱眉:“放我?你会这么好心?”
庾约叹:“是啊,我便是这么慈悲心肠。”
李绝把口中嚼着的那根草啐了出来:“省省吧。道爷乐意在这里,这儿又不用做功课,又不用给催着念经练功,你请我出去我还不去呢。”
庾约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也愿意让你在这里,横竖多一碗饭,也不差这一间牢房,就算你住一辈子,我也管的起。”
李绝的眉峰皱起来:“说的跟你养了个人似的,有本事你自己养去啊,三妻四妾,你宣平侯又不是养不起。”
庾约的身后,甘管事皱着眉,脸上的笑里多了几分冷峭。
庾凤尘却丝毫没有动怒,仍是笑吟吟地:“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你才多大,就惦记着三妻四妾了?该有的自然会有,该是我的也终究是我的。”
李绝本是坐在地上,听了这句,突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庾约淡淡地:“你什么时候聋的?”
甘泉在后面低头一笑,心觉着这小子到底太嫩了。二爷最不怕的就是跟人斗嘴。
李绝却没有笑,而只冷冷地凝视着庾约:“你说的是谁?”
庾约把扇子轻轻地一挥:“你以为是谁那就是谁吧。”
李绝走前两步:“多大年纪了,别不要脸,庾叔叔。”
这“庾叔叔”三个字,却是拟着星河的口吻,带着冷。
甘泉敛了笑,抬头望着李绝,上前了一步。
庾约抬手一挡,对李绝道:“是啊,我是不要脸,所以才耐不住小姑娘的苦苦哀求,答应了她来放人。你是要脸的,所以你留在这里,叫外头的人为了你,泪盈盈地来求年纪大的男人。”
李绝的瞳仁在瞬间收缩,然后,他猛然一掌,竟是拍在了牢房的木柱上。
那比人手臂还要粗的柱子竟在瞬间变了形,头顶即刻有尘灰被震动,簌簌飘落。
庾约手中拎着的檀木扇子轻轻展开,遮住了口鼻。
李绝盯着他:“我要出去!”
他的声音本就偏雄浑些,这么低吼,简直像是虎兕囚于柙中所发出的咆哮。
庾约虽仍是神色如常,他身旁的甘泉却变了脸色:这小子,倒是不可轻视。
而与此同时,另有个声音在庾约身后响起:“混小子,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陆机徐徐走了过来,他的怀中抱着把拂尘,跟庾约站在一起,两个简直不像是尘世间的人,而是从什么佛魔图上跳出来的人物。
李绝望着他:“你来干什么?”
陆机道:“你要是再这么凶性不改的,就多在这里住上两天,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放你出去你也未必消停。”
李绝原先是毫不在乎呆多久,但此刻却是一会儿也留不得:“臭道士,放我出去!”
庾约转头看向风来观主,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神里却仿佛嘲笑了一万句。
陆机老脸一红:“孽畜!给我闭嘴!”
“放我出去!”李绝抬手一掌打在那栏杆上,屋顶又是一阵颤抖。
灰尘洒落,陆机甩动怀中的拂尘——这拂尘大概是从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真的名副其实,派上了大用。
庾约也忙举起扇子挥了挥:“我呆不住,这儿交给陆观主。”
他迈步往外走去。
甘泉交代了狱卒一声,自己也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