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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活着(1 / 2)

房间不大不小,是那种很普通的民宿,一张床,一张椅,两个床头柜,一张小型餐桌,上面落满了灰,电视机仿佛受了潮,一打开全是雪花,时而闪现出的人物脸孔也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陈宇直刚才坐椅子上不小心沾了一身灰,他皱着眉去洗手间整理,然而打开水龙头的时候,里面流出的却不是水,而是暗沉粘稠的血。

液体哗啦啦的流出来,喷洒在洗手池白色的壁上,然后蜿蜒着形成一个水涡,流入下水道。

陈宇直起初以为是锈迹,静静等着它冲刷干净,谁知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水又变得清澈起来,就连洗手池边缘也没有任何斑驳的锈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眼花。

清凉的水喷洒在手臂上,触感真实,陈宇直不禁皱眉,弯腰看了看水龙头的出口,却发现里面的管壁都是新的,不存在任何锈迹。

他正低头暗自纳闷,却没发现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手像是被火烧过似的,血肉斑驳,焦黑一片,正缓慢朝他伸去……

一只蚊子不知何时嗡嗡的飞了进来,在陈宇直脚边盘旋着,正伺机饱餐一顿。

农村蚊子都毒,陈宇直一看它那黑白纹的身体,吓得哗啦一下站起身,结果头磕到洗手池边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捂着头痛得半天都没起来,而那只手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悄然消失。

十分钟后,陈宇直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而柳康言则用纸巾擦拭着床头柜上的灰尘,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瘦弱的紧。

算起来他应该有二十四岁了,看着却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有些营养不良。

陈宇直原本觉得来这里就是个莫大的错误,但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手机依旧没信号,永远都是缓冲状态,电视机放了许久,受潮的情况略有好转,只是偶尔会冒出一片雪花。

陈宇直原本想登录□□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的班群,这下也不行了,恰好柳康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随意问了句,

“哎,你有我们以前的毕业照吗?”

柳康言闻言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要这个干什么?”

陈宇直自从醒来开始,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全部是白纸一张,问这个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纯粹想了解一下,

“你知道的,我以前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天见李壮他们也是一点映像都没有,想回忆回忆。”

“哦,是这样啊……”

柳康言若有所思,掏出手机翻了翻,然后递到他面前,

“毕业照我没存,这是以前高二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拍的。”

光英高中九班是著名的差班,共四十五名学生,个个都是刺头,陈宇直李壮等人站在第一排,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看起来很是叛逆。

跟以前好像没什么变化,陈宇直看了一圈,却没找到柳康言的影子,不由得疑惑的问道,

“哎,怎么没看见你呢?”

柳康言沉默着伸手点了点最后一排的角落,尴尬的笑了笑,

“我在这里,可能当时镜头晃了,脸没拍好。”

他指的位置在照片边缘,那里站着一名个子矮小的男生,整个人都埋入了阴影中,脸都看不清。

个子这么矮,却偏偏被挤到了最后一排。

陈宇直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柳康言却转移了话题,

“你饿不饿啊?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

陈宇直心想这孩子可能受欺负惯了,所以才这么隐忍这么懂事,

“不饿,都这个点了,随便找点零食吃就行。”

他说着下床往行李箱里翻了翻,翻出一条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递过去,

“喏,吃完了记得去刷牙。”

“……谢谢。”

柳康言接过巧克力,却并不吃,只是捏在手心里,陈宇直躺着也睡不着,没话找话,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柳康言垂着眼,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抿唇局促的笑了笑,

“高中就辍学了,没学历,给人家搬砖。”

陈宇直不信,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给人搬砖?”

“我初中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

陈宇直没说话了,感觉自己好像把天给聊死了,干脆下床关灯。

“睡吧,时间不早了。”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浅浅的应答,

“嗯……”

翌日一早,陈宇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吵醒的,这里的房门不隔音,因此外间的吵闹声便愈发清晰。

“你还说不是你偷的?!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做的什么工作,你就是个扒手!”

“我去你奶奶个腿!没证据你凭什么说我偷你钱!谁不知道你dǔ • bó赌的倾家荡产,你有钱让我偷吗?!”

二楼的走廊上,季龙揪着李壮的领子就要打他,拳头高高扬起,手臂上的青龙愈发显得杀气腾腾,万涛则在一旁劝架,拉了这个扯不住那个,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李壮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李壮:“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季龙:“老子一拳打死你!”

两个人对骂声嘶力竭,陈宇直和柳康言都被惊醒了,匆匆穿好衣服跑出来查看情况,却见李壮躲在万涛身后破口大骂,而季龙则怒气冲冲的扬拳要打他。

万涛已经拦不住了,只恨不得一嘴巴子抽上李壮的嘴,眼见他们二人出来,见了救星一般激动大喊道,

“快把他们俩分开!我拉不住了!”

陈宇直和柳康言赶紧上前把季龙拉开,

“出了什么事?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季龙闻言呸了一声,指着躲在万涛身后的李壮道,

“好好说个屁!他个瘪犊子昨天跟我一起打牌偷了我的钱!整整三千块!”

“谁偷你的钱了?!”

李壮躲在万涛身后,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本就瘦得成了竹竿,如今便更显刻薄,

“少讹人了,你那破钱包能翻出来一百都不错了,哪来的三千让我偷。”

这几个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所走的路也不同,李壮手脚不干净,找了工作最后都被人家赶了出来,最后靠偷窃为生,季龙好赌,混了hēi • shè • huì,输的倾家荡产欠一屁股债。

昨天晚上大家回房之后都睡了,季龙手痒,拉着李壮打扑克牌,谁曾想手气烂的不行,把钱包里的钱都输光了。

他在行李箱里还藏了一沓钱,今天早上想拿点出来当备用,结果找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看见,而李壮又恰好在走廊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陈宇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太阳穴都在突突的疼,很想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把他们聚一堆的,什么仇什么恨啊。

“你先冷静一下,把事情问清楚,别激动。”

陈宇直安抚好季龙,抬头看了看走廊的天花板,结果很尴尬的发现没有摄像头,便转而看向李壮,

“你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走廊干嘛?”

李壮抓了抓□□,闻言翻了个白眼,

“厕所堵了,尿急,想找你们借个厕所,结果我还没进门呢,他就疯了一样拉着我打,非说我偷了他的钱。”

他显然是在撒谎,真尿急哪还憋的住,季龙也不是傻子,指着他道,

“好!你说你没偷我的钱,你敢不敢让我们搜?!”

李壮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不乐意的道,

“凭什么让你搜,三千块钱,谁没有啊,找到了能证明什么?再说了,谁稀罕你的钱。”

他这么无赖,季龙也怒了,

“呸!你把你自己说的多清高!上学那会儿你就偷了班费,最后还栽赃给柳康言,你以为没人知道,我亲眼看着你趁大家午休的时候从他抽屉里偷走的!你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来这儿的时候车费都是我帮你付的,你有钱那真是活见了鬼!”

柳康言当初成绩很好,是九班的班长,老师也很信任他,把班费都交给他保管,后来班里要办联谊会,钱却不见了。

全班人都知道柳康言没爸没妈,穷得饭都吃不起,再加上李壮心虚,出面举报他偷挪班费,因此当时所有人都认定是柳康言监守自盗。

后来班主任出钱垫付了费用,柳康言把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交出来填班费窟窿,并写检讨通报批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这无疑已经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季龙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陈宇直下意识看向了从头到尾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康言,却见他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了真相一样,平静的不可思议。

万涛闻言叹了口气,李壮结结巴巴的道,

“都……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没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了,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你别在那里翻旧账,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就别说我偷你东西!”

陈宇直在一旁,面无表情,淡淡的道,

“你要是没拿,让他搜一下又怎么样?不可能这么巧你也有三千现金吧?”

李壮没想到他会帮着季龙,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陈宇直,扯着嗓子道,

“少瞧不起人,你家有钱了不起吗?我不让搜,你们再搜我就报警!”

说完转身跑进房里,哗啦啦一阵响把门锁死了,万涛语结,季龙则是直接冲过去砸门了。

陈宇直拉着柳康言,直接进了房间。

他心头像是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烧,连带着脸色也是阴沉沉的,进门之后就一个人坐在床尾沉默不语。

陈宇直从来没见过像李壮这么不要脸的人,偷东西栽赃还理直气壮的,那感觉比踩了屎还膈应。

“喝杯水吧……”

一只苍白的手端着水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顺着看去,是柳康言惴惴不安的眼神。

他站在那里略显局促,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惹得陈宇直这样生气。

“谢谢……”

陈宇直接过水喝了一口,那股凉意似乎喉管直蹿到了心底,良久,他斟酌着问道,

“班费的事……你当初知道是李壮做的吗?”

柳康言点了点头,

“知道。”

陈宇直没忍住看向了他,替他不平,

“那你没解释吗?”

柳康言笑了笑,显得很是无力,

“有人信吗?”

因为他穷,因为他卑微,所以,活该是没人信的。

陈宇直心里有点揪的难受,他皱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个,我以前……没欺负过你吧?”

柳康言闻言怔了怔,墨色眼底逐渐幽深起来,像是一座不可逾越攀爬的深渊,带给人的只有死寂与绝望。

许久,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次摇头,声音清清淡淡的,

“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陈宇直闻言不知道为什么,无端松了口气,外间季龙砸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没过多久就停下来了,周遭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宇直起身开门看了眼,却见走廊静悄悄的,万涛和李壮都房门紧闭,季龙则大马金刀的坐在楼底下看电视,茶几上明晃晃摆着一把刀,很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

陈宇直觉得同学聚会实在无趣,在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他看了看手机,发现信号只有一格,电话都打不出去,转而看向了柳康言,

“你手机有信号吗?”

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他有些泄气,司机把陈宇直送来的时候,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加油站都没有一个,拦车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栋房子很古怪,方圆一百米之内都没有生物靠近,起码陈宇直从住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看见过一只阿飘,连种地的农民都没看见。

这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远远的抛弃在世界一角。

几人早上醒来也没吃饭,刚才那么闹了一通也到中午了,陈宇直心不在焉,也没感觉到饿,正一个人暗自发呆,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陈宇直思绪瞬间归位,淡淡转头,就看见柳康言站在面前,细声细气的问道,

“那个……你饿不饿,我看见外面的院子里种了菜,要不……要不我炒两个菜给你吃吧?”

他看起来总是很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只低头盯着地板。

陈宇直心想就算自己不饿,柳康言也是饿的,闻言便点了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到园子里挖菜。

季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客厅,双手抱臂,瞧也不瞧他们,偶尔眼珠子转动那么两下,也是对着李壮的屋子。

陈宇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心中烦躁,手上动作不由得带了出来,把一颗大白菜揪的稀巴烂。

柳康言蹲在旁边拔蒜苗,见状悄悄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然后又瞅他一眼,再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陈宇直莫名觉得他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傻兔子,

“你老看我干什么。”

“啊?”

柳康言闻言一愣,连忙摆手,话都说不顺溜了,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结巴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出原委,

“我只是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是挺不开心的,”

陈宇直低头又拔了颗白菜,心想谁待这里能开心的起来,阿超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来接自己。

思及此处,他看了眼柳康言,

“你怎么来的这里?打算怎么回去?”

“我一路问过来的,后来在清溪镇拦了辆三轮才坐到这里,回去的话……”

柳康言说完困惑的眨了眨眼,

“我以为这里会有车的。”

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地方荒僻成这样,这下好了,回去都成问题。

陈宇直见菜摘的差不多了,拍拍裤子站起身,

“过几天我家司机会过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柳康言低下头,腼腆的挠了挠头,

“那就麻烦你了。”

“都是同学,客气什么。”

陈宇直不甚在意,跟柳康言进了屋子,二人开始做饭。

说是做饭也不恰当,他压根没帮上什么忙,柳康言一个人就包揽了全部的活,洗菜切菜都利落无比,陈宇直只能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等着端盘子。

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还配备了冰箱,基本食材也是一应俱全,但就是不见老板和员工,陈宇直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地方待这么久也是心大。

饭菜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楼上也有了动静,先是万涛开门悄悄看了眼,见有人在做饭,立刻笑嘻嘻的下楼来,

“唉,我正好饿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呢。”

他先是跟季龙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也不看柳康言,径直在陈宇直对面落座找他攀谈拉关系,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奉承让人听得牙酸。

李壮最吃不得亏,很快他的房门咔嚓一阵响也打开了,顶着一头红毛小心翼翼的从门缝探出来观察情况,谁曾想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在下面坐着了。

他生怕漏了自己,不着痕迹觑了眼在客厅沙发上不动如山的季龙,噔噔噔也跑了下来,

“哎,开饭了怎么都没一个人叫我呢。”

他提了提裤子,挤着在陈宇直旁边坐下,见柳康言一个人在厨房炒青菜,扯着嗓门吆喝了一声,

“哎,来个鱼,弄点肉菜啊,素不啦叽的我可吃不下。”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柳康言回答,陈宇直就面色阴沉,咣的一声把水杯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这里没有服务员,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去,没人给你找肉。”

陈宇直以前是光英高中出了名的混混,十七岁就把一个惹他的校外混混腿打折了,偏偏家里有钱也没人敢惹,李壮一直奉承着他,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万涛想打圆场,但见陈宇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而且李壮又一向嘴贱,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倒是这番动静似乎引起了季龙的注意。

但见他像是木头人复活一般,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活动了一下头和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响声。

陈宇直清楚感觉到身旁的李壮浑身抖了一下,就连万涛也下意识看向了他。

季龙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也不说,只是咣当一声响,往桌上拍了一把菜刀,无声的威胁着。

李壮愈发抖若筛糠,季龙见状嗤笑道,

“老子以前混帮会的时候,有人反水,我当时也是抽了把菜刀,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了下来,”

他眼神死死盯着李壮,

“今天晚上,我要是没看见那三千块钱,剁的可就不是手了。”

说完饭也不吃,直接上楼了,只有那把菜刀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闪着森然的光。

众人静默不语,客厅回响着柳康言切菜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都切在了李壮身上似的,只见他忽然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道,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被砍死了……”

陈宇直全当没看见,倒是万涛,把他拉起来安慰道,

“怕什么,都是同学,谁还会真的砍……”

他话音未落,李壮忽然疯了似的一把推开他,

“你他娘的懂个屁!季龙心有多狠你根本不知道!他初中就在虐/猫玩儿了!那年高三,他把柳康言关进男厕所闹着玩,还夹断了他一根手指!你不信问柳康言,你问他啊!”

李壮一脸慌张,

“季龙说要砍我一定是真的!tā • mā • de哪个王八蛋偷钱栽赃老子!”

陈宇直闻言面色惊愕,下意识看向了柳康言,却见他面色苍白的站在连理台后面,无措的瞪大了眼睛,拿着菜刀的手都在抖。

柳康言身形瘦弱,衣服又多为宽松,袖子垂下来把他大半个手掌都挡住了,因此陈宇直竟是一直都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他右手小拇指似乎是没有的。

万涛讷讷的不说话,李壮一个人瑟缩在桌子底下惊恐的喃喃自语,陈宇直喉结动了动,忽然起身一脚把椅子踹了个老远。

事情来的太突然,刺啦一声巨响把万涛吓了一大跳,他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宇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陈宇直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壮和季龙这两个人似乎很轻易的就能挑动他内心磅礴的怒意。

望着歪倒的椅子,他为自己的失控行为感到怔愣以及羞耻,沉默着后退半步,转身上了楼。

这间房子处处透着古怪,就像没了枷锁的潘多拉魔盒,人类的贪婪自私冷血被无限放大,丑陋的让人心惊。

陈宇直进房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像是准备离开,就在此时,身后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原来是柳康言。

见是他,陈宇直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倒是柳康言,进房把饭菜放到了桌上,又转而在他面前倾身蹲下。

隔着一道行李箱,陈宇直缄默不语,柳康言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轻轻拽出了他手里的衣服,

“你想走吗?”

外面都是阿飘,陈宇直自然不想走,但跟李壮季龙这种人待在一起,还不如跟鬼一起混呢。

柳康言见他不回答,把衣服搁在膝盖上细细的折好,右手的断指便愈发明显。

他小拇指整根都断了,只留下一个早已长好的伤口,丑陋的痕迹与他修长漂亮的手十分不搭。

陈宇直忽然喘了口气,整个人憋的十分难受,他问柳康言,

“你说实话,我以前是不是也欺负过你?”

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并不代表笨,自己以前跟季龙李壮这种偷鸡摸狗的人混一起,想来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康言闻言低着头不说话,秀气的眉头微微瞥起,看起来有些为难,这便愈发肯定了陈宇直内心的猜测。

室内一时陷入了冗长的静默。

“对不起……”

陈宇直忽然没头没尾的说出了这句话,迎着柳康言困惑讶异的眼神,他扶着行李箱边缘的手紧了紧,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过去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对不起……”

有时候说出“对不起”只要一秒钟,但那句“没关系”,也许别人用尽一辈子也没办法说出来。

道歉永远是最无力,最苍白的语言。

柳康言的反应是一笑而过,

“都过去了……”

他帮陈宇直收拾行李,衣服都细心的叠好,原本凌乱的东西也一一归整,

“出了这里往大路走半个小时应该能遇上车的,到时候让别人把你捎到最近的车站,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才有力气赶路。”

陈宇直有些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这里,谁知道会不会又受欺负,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柳康言轻轻摇头,拒绝了,

“大家难得聚一场,一下子走两个人不太好,我还是留下来吧,到时候做饭什么的也方便搭把手。”

那不就是老妈子?

陈宇直心中一半是无力,一半是恨铁不成钢。

几经犹豫,他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又捡了出来,叹了口气道,

“算了,不走了。”

柳康言大概没见过这么“说风就是雨的人”,张着嘴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道,

“可你刚才不是说要走吗?”

“你刚才不是也说同学难得聚一场吗,我一个人走了多不好。”

他把行李箱立起来随便踢到一边,坐到桌子旁招呼柳康言一起吃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浇在屋檐,震得人说话声音都听不清楚,原本就老旧的电视机这下直接熄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无端开始蔓延。

吃完饭,柳康言想下楼去放碗筷,被陈宇直制止了,

“我去吧。”

他把碗筷随便一摞,端着饭盘就出去了,楼下已经没了人,餐桌一片狼藉,饭粒撒得到处都是,菜汁溅满桌面,陈宇直见状扯了扯嘴角,把手中的东西往水池子一丢,拍拍手就准备上楼。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有人吗?!有没有人在这里啊?!外面雨太大了,麻烦开个门让我避避雨啊!”

陈宇直闻言步子一顿,走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却见一名短发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样的东西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她穿的朴素利落,像是农村种地的姑娘,肩膀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斜包,明明大门就在眼前,她却像是看不见一样,睁眼瞎般在那一块地方走来走去。

陈宇直见她被雨浇得湿透,又心想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犹豫一下,走到门口大开了门。

他对那女子喊了一声,

“喂!进来吧。”

外间雨势倾颓,这么一开门,不少水都溅了进来,连带着人说话的声音都被削弱了几个调,那女子听见喊声,转头便见一名身材颀长面容帅气的男子站在门边,当即眼睛一亮,小跑着进了屋。

“哎呀,真是谢谢你,不然我肯定被淋病了。”

那女子站在门口跺了跺身上的雨水,这才进房,陈宇直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却见她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由得心生警惕,不着痕迹的探问道,

“小姐,这边这么荒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来这里了。”

女子接过水,赶紧摆了摆手道,

“我家就在附近的三平村,今天去集市买东西,结果没等到车,只能自己往回走,谁知道忽然下雨了,稀里糊涂就绕到这里来,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我叫张三玄,你可以叫我三玄的。”

陈宇直若有所思,

“三玄,这个名字蛮少见的。”

“我爷爷以前是村里的道士,起名就爱玄乎,随便叫呗。”

陈宇直见她身上都湿透了,这里又是一屋子男生,到底不方便,

“我叫陈宇直,跟同学来这里度假玩的,你先坐着吧,我给你拿条干毛巾。”

他说完转身上楼,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子愣了愣。

三玄困惑的眨了眨眼,喃喃自语,

“陈宇直?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人看起来也很眼熟。”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大概不止陈宇直一个不想在这里待着,柳康言是碍于情面不方便离开,季龙是惹了事被人追杀来这里避风头,李壮穷光蛋一个,秉承着有地方不住白不住的心态。

万涛有正经工作,能住这几天完全是看在能和陈宇直套关系的份上,不过他刚刚接到电话,工作上有急事得赶着回去,他刚拎着行李箱下来准备找众人请辞,谁知却看见一名短发女子坐在沙发上。

“咦?!”

万涛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指着她惊讶出声,

“张三玄?!你也来了啊??”

三玄闻声抬头,待看见万涛也是一样的反应,

“万涛?!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学聚会啊,难道你不是收到请柬才来的吗?”

万涛同样一头雾水,张三玄也是光英高中九班的人,平时嘻嘻哈哈跟个男孩子似的,班上也没人敢欺负她,不过听说毕业之后就跟她爷爷学算命去了,这件事还被当做笑料在同学群传了好久。

二人正说着,陈宇直拿毛巾下来了,万涛见状赶紧把他拉过来介绍了一番,

“宇直,这是三玄,以前跟我们一个班的,记不记得啊。”

几人把来龙去脉理了一遍,也是没想到这么巧,陈宇直随便放个人进来居然就是高中同学。

三玄则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的九班霸王现在居然性情大变,不仅长这么帅,还这么彬彬有礼。

万涛解释道,

“宇直生病在医院躺了好几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来了正好,反正都是同学,在这边多住两天呗。”

他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

“哎,差点忘记跟你们说了,我工作有事得赶着回去,不能在这里待了。”

陈宇直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三玄就抢先道,

“这里路很复杂的,本地人都有可能迷路,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要不这样,等雨停了我带你走到集市去拦车。”

万涛看了看外间的瓢泼大雨,犹豫一番只好点了点头,

“那好吧。”

他又想起这里只有四个房间,张三玄总不能睡沙发吧,便道,

“李壮季龙和柳康言都在上面呢,我叫他们下来,这里只有四间房,回头我跟李壮挤着睡一下,你睡我的房间吧。”

三玄闻言,神色微不可察的怔了一瞬。

陈宇直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听着,闻言掀了掀眼皮,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愈发觉得柳康言可怜。

万涛说完就上楼去叫其他人了,三玄则在底下找陈宇直搭话,若有若无的探问着什么,

“你们是自己约着来这个地方的吗?”

“不是,邀请帖上面写的这个地址。”

“发起人是谁啊?老师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宇直鼻尖动了动,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很浅的血腥味正在逐渐飘散开来。

走廊第一间房是季龙的,万涛在外面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疑惑之下也顾不得礼貌,直接打开了房门,谁知道还没进去,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了个倒仰。

“艹,搞什么鬼!”

万涛低咒一声,皱眉捂着口鼻进去了,谁曾想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几乎把他吓晕过去。

房间里面没开灯,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看见床上躺了个人,借着门外的灯光,万涛清楚看见床单被染成了发暗的黑红色,而季龙则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只是他的四肢都被人砍掉了一般。

季龙的头颅静静的放在枕头上,四肢关节都被人砍断,双手的每个指节都被人砍断再拼凑起来,打眼一看是个完完整整的人,然而细看下来,身体的每一处都有缝隙。

就在这时,外面轰隆打了一声闷雷,将整个房间照亮了一瞬,黑暗中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从床上滚到了万涛的脚边,万涛惊恐的低头一看,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响彻房间,陈宇直和三玄都吓了一跳,赶紧从沙发上起身,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万涛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死……死人了啊啊啊!!!!”

他被吓的屁滚尿流,滚到楼底下之后站都站不起来,最后缩在墙角一脸惊恐的指着楼上,声音还带着哭腔,

“季龙……季龙他被……”

陈宇直见状脸色一变,跟三玄立刻跑到了楼上,而柳康言听到动静也从房间内出来了,三人看见季龙房内的惨状登时面面相觑,呆愣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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