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过之后,安宁才松开了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怕到无法自制,于是抱住了面前的苏梦枕。哪怕这个身躯再冰冷消瘦,也比一个人苦挨好受些。反正他触感全失,黑暗中也不会知道。
松开之后,伸手抚一抚他肩上的伤:“多谢你为我挡了这刀。”
苏梦枕道:“你也是楼中的兄弟……姊妹,我护你,天经地义。”
若说安宁之前给他的印象,那绝对是性格豪爽又细心的人才。不管在医术还是武艺上都值得被好好重视。而现在,谁能想到一个人挑了敌方数十名高手的家伙竟然能被雷声吓到瑟瑟发抖。
这弱点一暴露,马上就让人想起,别管多能干,她始终是个年轻姑娘的事实。
苏梦枕不觉缓了声音:“你之前自己住时也这样?”
一旦不打雷,安宁就还是那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之前,有小莫可以抱,它陪我。”
苏梦枕脑海中浮现了抱着猫儿缩成一团的少女。“难为你了。”
“就……还好。”有些丢人,安宁不想说了,换了个话题:“之前听茶花说起你的志向,他说我小看了你,你想的不是‘称霸武林’而是‘收复河山’。这和你的身世有关吗?”
苏梦枕静了一会:“他说的没错,先父建立‘金风细雨楼’的目就在于此。”
“能讲给我听听吗?”
黑暗中的苏梦枕轻轻咳了一阵,当安宁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低低的嗓音缓缓说道:“苏家原是应州望族,一家尽出英才。无论官商均有子弟掌政,在民间也有好名声,富甲一方。后来辽人入侵,大宋国势不振,与辽、夏、金、蒙交战无一不挫,应州也尽落于辽人手里。苏家人空有雄才,却只能任人奴役,稍有不从必遭残虐。苏门子弟就此日渐没落。先父凭着辽人要任用他商贸的才能,仗武动机智趁机逃入宋境,潜赴开封求宋室派兵。他愿以身为领,并详列出兵计策,请求里应外合,誓要收复故土。”
安宁的心随着他低低缓缓的诉说跳的格外有力。
苏梦枕停一停,继续道:“宋室一味苟且偷安,纳币贿敌。又怎会接纳他的逆耳忠言。这时节又是西复侵扰宋境,宋建永乐城以困夏人。但城陷军败,西边军储损失殆尽,宋室积弱难返,求和之仪大作,无心用兵。这样一拖,先父原在应、云、朔等州所布的武林同道和等待号令起义的志士,全给宋室内奸泄露了风声,密传大辽,以致被逐个击破,后援不至,终告诛灭殆尽。”
“苏家也因先父叛辽归宋,几乎全家都被辽人虐杀。先父本人,因力主用兵,反给当朝权臣昌惠卿斥为通敌奸细,不加细审便将之刑杖收监,三年后才为大将韩琦所具保开脱,留在开封城里。当时,他携带南下的银两、珠宝全为贪官榨取没收,他又亟思为族报仇,但苦于已是刺过面的流犯,做官不得,从商无本。最后只好铤而走险,以一介布衣寒士,一身才华武艺,令人倾服拥戴,建立了金风细雨楼。”
说到这里,他又低低的咳起来,安宁在他背上的大穴揉按,缓缓灌入内力,助他归顺气息。
苏梦枕的眼睛泛着和平时不一样的光:“我学成刀法下山后,‘金风细雨楼’已经开创了。我要做的就是奠基和扩充的工作,务使楼子不管在明在暗均得认可。先父数十年来竭精竭智,仍以饮恨而终。以后,我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要达成他的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即使就在嘴边,安宁还是问出来。
“收复中原,还我河山。”
八个字,字字都如一柄千斤大锤砸在安宁的胸口上。一种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难过的情绪冲的她鼻子发酸。同时也发现,瘦骨嶙峋的苏梦枕好像忽然高大起来。即使四周依旧漆黑,但“天眼”之下,这个人仿佛带着光,黯淡了周围一切的,看不见的光。说不清是气势还是气质、气魄。总之,现在的他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了……
骄傲如他,能讲述自己父亲的事迹,却不会炫耀自己的功德。但即使不说,也猜的到,能凭一己之力将“金风细雨楼”发展到现在规模,其中的艰难困苦怕是多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雨声未停,安宁的声音像是正在犹豫:“我现在……想帮你做些事情了。”
苏梦枕淡淡的道:“只是‘帮我’?我以为你会想同我一起。”
安宁静了一下:“我的记忆……”
苏梦枕声音中带了很多沧桑:“你这般随性而为的人,竟也会受‘记忆’制约吗?到底是因为失忆而束手束脚,还是以‘失忆’为借口不愿出力呢?”
安宁脑中“嗡”的一声,一直以来困住她的那堵墙仿佛轰然倒塌了。
黑暗中传来安宁的笑声,喜悦中带着很多释然的笑声。“多谢苏公子提点了。”
苏梦枕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能想通就好。似你这等心智武艺,若不加以重用,实在太过可惜了。”
安宁也浅浅的笑着:“那苏楼主准备如何‘重用’在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