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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3 / 3)

黎枫此时却懊恼万分。

在谨言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为何请他来时,黎枫骤然醒悟了自己错在哪里。

谨言请他来做老师,虽然路上催得急了些,但寻到他的时候,一直是以礼相待的,他有要求,谨言也应下了。

可自己来到此地之后,他却只顾着自己的所求,口中说着“愿为驱策”,却将为师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轻忽信诺,没有定性,他又凭什么向人家提出请求呢?

黎枫一念至此,顿时生出羞惭来,转而去寻找他此行应收的弟子来。

来到丁芹院中,黎枫正看见小猴帮着丁芹浇水。

小猴向他学礼节,方能进入这间宅邸,现在却该他向小猴学习,莫要忘记初心了。

礼节在表,人人可学;心意在里,却是精义。

自己学了许久的人间学问礼法,到头来却也只是得了皮毛而已。幸而现在改过还不算晚。

黎枫自省之后,便按下心来,与丁芹交谈,询问她的学习进度,考较她的强项弱点,整理出接下来的教导方案后,尽心教授起丁芹来。

丁芹灵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学习能够举一反三,黎枫越教越是心喜。

每日早晚漓池修行,灵雾结甘霖,灵韵演造化。山中野猴日日送灵酒,漓池时不时便会为老猴讲道,黎枫旁听,亦觉收获颇丰,常有所悟,欢喜不已。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竟使黎枫重得山林野趣、修行自在的欢喜。

然而因果相牵,黎枫到底是不得真自在。在李府中教了二十日后,黎枫来到漓池面前,向他请求暂离,希望能够每月来此教导丁芹二十日,其余十日算作休假。

漓池目落黎枫的因果上,那根淡粉的因果线正在轻颤,思念担忧之意交缠。有此因果相牵,黎枫之心自然难得清静,无法长留也是早有预料之事。

谨言吧嗒了一下尖喙,问道:“山中清静,我瞧你这几日也过得很是喜乐,为什么想要离去呢?”

黎枫这几日在山中修行,躁动不安的心也有所平复,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言说自身之事了。

他是红狐之身,一身艳烈如火的皮毛,此时竟也透出些不好意思来。

“我好书,但未能化形,在人类中借阅多有不便,况且有些氏族藏书,是不肯给别人看的。故而时常以法术,潜入藏书楼中偷偷借阅。”

“三年前,我听闻琅越卫氏族中藏书颇丰,多有精品,就偷偷潜入其中借阅。结果有一次,我看书入了迷,忘了执法决,结果显露了身形,被他们家的小女儿瞧见。”

黎枫陷在回忆之中,面上不由浮现柔和的笑意:“结果她没有惊叫,反而替我遮掩,我们互相探讨,往来许久之后,互生情意……”

谨言被他酸得喙根疼:“卫氏可是大族,他们族中鬼神没有找你麻烦?”

“我出身青丘黎氏,背后又不是没有人。”黎枫道,“再说了,我与秋宁情发真心,并未蛊惑于她。卫氏鬼神又凭什么找我麻烦?”

每月休十天并无问题,黎枫在漓池答允后就离开了。

但丁芹却有些担忧。

“上神,”她向漓池问道,“先生此次回去,会招致灾劫吗?”

漓池摇头:“只要他尚未化形,那灾劫一时就落不到他身上。”

丁芹有所迷惑,谨言却听懂了。

黎枫并非山野小妖,卫氏暂时不想,也不能对他做出什么。但这也是因为黎枫未能化形。

他虽以幻化的人身相见,却到底不是人身,若按黎枫正常的修行速度来算,等他修到化形,卫秋宁早已成了一抔白骨,他们终究是无法在一起的。

卫氏在等,等他们醒悟放弃。

如今已经过去三年,虽然卫氏的耐心已经接近极限,但只要黎枫还是狐身,此事就尚有回旋的余地。

可若是黎枫化了形……卫氏是绝对不会允许族中有人与妖结合的。

谨言只想叹息,只盼他早日醒悟,莫要落个凄惨的结局才好。

……

琅越城,卫氏府邸。

卫氏乃传世数百年的大族,祖地经营良久,宅舍盘郁、雕梁画栋,因建于繁华大城之中,比之李氏府邸更多几分大气堂皇,减了几分清幽静谧。

有狡童美婢行走其中,往来间步履稳静。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府邸东部的一座小楼。

卫愈向小楼走去,儒雅俨然,然而这一身气度,在见到楼中少女时,尽数破了功。

“大兄。”卫秋宁向他行礼,面孔温和平静。

“五妹。”卫愈看着她,“他已离去二十二日了。”

卫秋宁却并不搭话,反而道:“大兄难得前来一次,不若手谈一局?”

“也好。”卫愈挥袍在桌子对面坐下。

他与五妹秋宁关系本来甚好,秋宁聪慧敏锐,性情温婉,从不让人操心。结果三年前,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她本到了说亲的年纪,却生生给耽搁了下来。

这三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数度紧绷,卫愈也不想一来就与她发生争执。

卫秋宁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出棋盘摆开,卫愈瞧着这一幕,一时也有些恍惚。

他与五妹……已经有三年未曾下过棋了。

卫愈心绪浮动,开始落子时并未投入全部心神。秋宁并不善棋,在三年之前他们下棋时,往往需要卫愈让她四子,最后还是输多胜少。

卫愈这一次,还是下意识像三年前一样让了秋宁四子。

秋宁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落子。然而棋局过半时,卫愈却不由惊疑一声,他看着棋盘,摇头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篓中:“我输了。”

“大兄再陪我来一局吧。”卫秋宁道,“这一次不必让我了。”

卫愈应了,只当陪五妹散心。

然而收好棋子,再来一局时,又是没下多久,卫愈便停了手。

他执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徘徊良久,终未能落下。已不必再下了,他看得出,自己的棋已经落入死地,他找不到翻盘的路子,再继续下去,也逃不过一个输子的结局。

“五妹的棋力长进不少。”卫愈赞道。

卫秋宁温和一笑:“是他给我找的老师。”

卫愈的脸色沉落下去。

卫秋宁继续道:“这三年来,他见我喜书,便寻来种种珍贵典籍,亲自教我。见我书法柔婉有余风骨不足,又搜集字帖送我描摹,如今我的书法亦不输大兄。恐我苦闷,又请来善棋的鬼神友人,教授于我。我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大兄又有什么可虑的呢?”

“人?”卫愈道,“他若是人,我便不必如此忧虑。”

卫秋宁却问:“大兄也曾与他谈过,他的学问难道不好吗?还是他的品性有大缺陷?”

卫愈不答。

在这三年里,黎枫幻化人形与他们交谈过数次,意图令卫氏同意他与秋宁在一起。

他的学问确实极好,见识广博,几乎没有能够考问住他的,可……

“五妹,你是人,他是狐,并非同一族类。你若要与他为友,那我们也不必如此阻止你,可你要嫁与他,这是不合天地之理的。父母已为你找过人家,我亦见过他们,都是极出色的青年才俊,那才是与你相匹配的。”

卫秋宁只是笑,反问道:“大兄所见过的那些青年才俊,人品相貌与学识,有哪一个超过他的吗?”

卫愈不能答。

黎枫所化的少年郎,相貌风流仪态雅然,一举一动莫不守礼,一言一行莫不温雅,其学识之广博、见识之深远,并不输于当世大儒。

若他是个人,哪怕家世差些,卫氏也不会有拒绝的想法,反而乐见其成。

可他偏偏是狐,偏偏纠缠上了五妹。

卫愈丢下手中棋子:“难道你要与一只狐共度一生吗?”

“有何不可?”卫秋宁反问道,一双眸子平静坚定,“若是不能嫁给一个与我相知,心意相通的郎君,我宁可孤寡终身。”

卫愈沉默良久:“你已经决心如此了吗?”

卫秋宁点头。

卫愈知道自己无法劝说得动她了。

他这个五妹,自小性情温婉,对父母几乎从未悖逆,因此在出了三年前那桩事后,家中长辈一直认得她是为狐所惑,所以才变得如此刚强不孝。

但卫愈知道,秋宁的温婉只是表象而已。

她小时候好读书,父亲便破例让她进了族学。后来她年纪渐长,不能继续留在族学中,便向父亲求来进藏书楼的牌子。每有所不解,便向自己或父亲询问,父亲也每每拨冗。

在三年前出事之后,父亲曾数次在私下怒骂,不该让她读这许多书,失了女子的温婉和顺。

卫愈却只是听听而已,五妹这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正是他从小一手教养出来的吗?

秋宁虽在小事上从不悖逆,可她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事,便从未放弃过。

只可惜……秋宁不是个男子。她若生为男儿身,便是性情刚强些,也没什么不好,可世事如此,女儿家若是太过刚强,是会吃苦的。

她若是男子,与黎枫之间结为友情,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偏偏是个姑娘。

秋宁已经因为黎枫,而与家中顶了三年。若是别的事情,父母疼宠,或许也就应了她。

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的。

卫氏传承数百年,乃卢国大族,若是与妖类苟合,又要族中其他人如何自处呢?

总不能为了她一个,影响全族的命运。

卫愈看着秋宁,心中怅然,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转身离去。

只听秋宁在他身后说道:“大兄……大兄,他是狐身,我们之间,也仅能如此而已。就不能……当我终身未嫁吗?又或是,只当我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卫愈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本该回身斥她不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一步一步走出了小楼。

……

黎枫离开后,丁芹又恢复了之前的日常,除了每日功课外,也常常下山,为鲤泉村中的村民们解决些诸如东西丢失、腰酸背痛的事情。

农人鲜有看得起病的,虽然水固镇中的云家药铺和姜氏医馆偶有义诊,但买药却是要花钱的。对于这些可以忍耐的病痛,鲤泉村中人多是硬熬,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唯有倒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想着治一治。

丁芹有一手转化生机的神术,虽不像漓池那般,可以立时愈伤生肉,却也可减缓甚至治愈一些村人的病痛。

因为这个缘故,鲤泉村上下现在对她尊敬又热情,好些人都如郑粮家一般,私下在家中又供奉了一尊漓池的牌位。丁芹回来的时候,也常常被这家塞几个果子、那家送几把青菜。

她到水固镇中的时候,却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水固镇中神明众多,借此修行的妖神、鬼神乃至灵神也是有的,各方各面几乎都被占满了,不像鲤泉村中,只有一个移山大王,除了庇护村民不被妖鬼侵扰、赋予村民增长力气外,便没有别的什么能力了。

目前为止,水固镇中,也只有云家药铺的云苓小姐知晓丁芹是神使。

在丁芹第二次前往水固镇时,云苓瞧着她的眼神就有些神神秘秘,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问她,是不是与某位神明有联系。

丁芹便承认了自己是神使,又好奇云苓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药神娘娘晚上托梦给我的。”云苓惊奇又开心,继续道,“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晚上,就梦见药神娘娘了,她告诉我,你身上有神明的庇护气息,那气息清冽纯澈,很是少见呢!”

“药神娘娘托梦给你?”丁芹惊奇道。

“是呀。”云苓点头道,“我爹说了,我自小就招我们家药神娘娘喜欢,我出生的时候可顺了,我娘一点儿都没疼。我从小到大也从来都没生过病。”

云苓又道:“对了,我们家药神娘娘还让我问,你所供奉的那位神明,有意在水固镇中收集香火吗?若有意的话,她可以帮忙。”

“不必了,上神并不需要香火。”丁芹摇了摇头,“我会转达给上神的,请你帮我谢过药神娘娘。”

云苓应了,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丁芹却忍不住思索起来。

帮忙在水固镇中争夺香火,是容易得罪其他神明的事情。这位欲修妖神的药神娘娘与漓池上神并无交集,为何会对上神释放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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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枫——狸枫,像枫叶一样艳红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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