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芹紧抿着嘴唇,细长的眉结起道:“朋友不会欺骗,不必强求。朋友是相处出来的。你这样无法强留下我们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
她不再说话,只运转灵目专心致志地寻找起出去的办法。
“对不起,我知道你在生气,那时候,我发现那个人骗了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生气的。”木头幽幽道,“可后来我就慢慢接受了。生气有什么意思呢?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想有人陪陪我而已……你出不去的……你也会接受的……”
谨言也恼了起来:“你怎么说不听呢?我们急着去救人,你把我们拦在这里算什么?你让我们接受,我们怎么接受?”
“你们都有朋友,你们都有家人,你们在一起了,就想不起我了。那个人也说,他要回去告知家人平安,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人们有了更好的东西,又怎么会想起丑陋的木头呢?你们走了,就再也不会想起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里那么美,只有我一个丑怪,在这里千年万年,独自相看。”
木头的声音回荡不休。
丁芹不理他,只将神力运入双目之中,意欲找到此地的出口。
地下洞窟中没有雾气,木头似乎也再无意遮掩,她很快就看到了灵机变化。
这处地下空洞形成的古怪,四壁严密,没有出入之口,但潭中之毒却是腐化而成的,既然没有出入口,谭中又是以何物腐化成毒的呢?总不会是原本的山岩土石吧?
而且……丁芹将目光移向古藤。这株老藤,又是从何而来、如何生长的呢?
她顺着老藤向上看去,莹白的枝蔓与叶攀在岩洞上,像苍白的血管。
藤本无干,只能匍匐攀援,可这株老藤生在潭水中央,四周无可攀援而上的东西,它便自己攀着自己。藤蔓柔软,无法高立。倒下,便堆积起来,踩着自己堆叠起来的身体,继续向上,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堆叠成塔,终于够到了洞窟顶上的岩壁。
也因此,老藤的根基部分远比树木要宽大厚重得多,它把自己柔软的枝条夯实成这样宽厚的基,才能托着自己攀上洞顶。
为什么那样执着?
丁芹触上老藤粗糙的表皮,顺着老藤爬了上去。
谨言护在她身边,文千字跟随着她一起。木头一直没有说话。
等攀到将近顶部的时候,手脚下的藤蔓从乌黑、灰白,过度到莹润剔透如白玉髓般的枝叶。
周围腐萤流光,丁芹不由得停歇下片刻,她像是被这些玉枝托到繁盛的夜空。
她抬头看向山洞顶部,在白玉髓般的枝蔓之尖,透出些许翡翠般的碧色。在那碧色拥聚的间隙,向下透出点点光斑。
那不是腐萤的冷蓝与冷绿,那是阳光温暖的淡金色。
丁芹试着去扒开藤蔓,藤蔓却坚韧密实无比。丁芹皱了皱眉,指尖探出剑气,试着斩了一下,几根藤蔓应声而断,落入了潭水之中,激起一片水花与冷色流光。
空洞中忽然响起木头痛苦的闷哼,几根白玉髓似的藤蔓同时向上攀去,眨眼就填补了被斩下的藤蔓位置。它们在接触到阳光后,被灼伤似的卷了卷,弥漫出淡白的雾气,在被雾气稀释过的阳光照射下,逐渐变为碧翠的绿。
丁芹停了手:“这是怎么回事?”
“这株藤蔓,生在我的本体上。”木头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在这潭底,被毒浸腐了不知多少年。周围的其他野兽尸骨也好、杂草乱木也好,都在无尽的岁月里被腐化成了这一潭清澈的毒汁。只有我,一直一直浸泡着毒汁,却也一直一直没有腐去。”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就生了灵智。”
“这里太阴冷了,也太孤寂了。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生灵。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发出声音。我常常想,为什么只有我呢?为什么其他的都化去了,只有我留存了下来?既然只有我一个,又为什么要生出灵智?”
“后来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孕出了一口气,于是我催着它长啊长,最后生出了一株藤苗。”
“我花了不知多久,才将这株藤苗养到攀上石壁。又花了不知多久,才将那厚厚的山壁钻出一道口子。”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丁芹散了指尖的剑气,她已说不出话来。
木头停歇了片刻,继续道:“可山中仍然没有能和我说说话的人,连一只生出灵性的动物都没有。我花了好久,才化了形,我离不开这座山太远,可我勉强自己下山,去寻找能和我交流的人时……”
“我知道了什么叫丑。”
“别离开好不好?”木头祈求道,“留下来,我已经等待了太久,我再受不住等待了。”
丁芹叹了口气,她摇摇头:“我们会回来看你。”
木头沉默良久:“这藤蔓以我精气为生,你斩去一枝,便会重新填上一枝。你把藤蔓斩尽,就能出去了。”
“你非要如此吗?”丁芹皱眉。
藤蔓斩尽,木头的精气也就耗光了,他也就死了。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身上有很厉害的气息。可我不会放你们走的。”木头说罢,洞中藤蔓一动,将山壁顶端裹得更厚更密。
任由丁芹与谨言苦劝,他都不肯再说话。
清潭浮光,腐萤流转,它们聚集到晶莹如玉的枝蔓上,围绕着枝蔓中的人与妖静默飞舞。既像是威胁,又像是哀求。
这美丽而死寂的山中空洞,像一座浸着毒的坟场。
丁芹哀伤地看着它们,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额上神印如日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