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之中。
乌黑的瓦被洗得晶莹可爱,青石板上积着洁净剔透的水洼。
避雨的动物们抖开身上因湿气而黏附在一起的皮毛,警觉地呼吸看着,一个个重新钻进林子里。
这一处大青山余脉因为有灵脉相护的缘故,除了涨高的水势与几处被大雨冲垮的地方,这片山林几乎与大雨前没有多少变化。在茫茫破碎的枯黄中,这一片入夏所应有的苍翠,变得格外醒目。
丁芹望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满心焦虑不安。
“丁芹。”
“上神。”丁芹转过头。
自从漓池上神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廊下,不动不语,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处。
漓池的目光已经不知何时收了回来,正落在她身上,透彻入心:“你在担忧丁家村?”
丁芹点头。
她担忧丁家村,也担忧鹤神白鸿。
之前她人微力弱,丁家村有鹤神的庇护,鹤神是真正的妖神,也用不着她担心。可是在这场大雨过后,丁家村会变成什么样子?鹤神白鸿会不会境况艰难?
“那便回去看看吧。”漓池说道。
“上神……”
“来。”漓池对她招了招手。
丁芹走过去,额心的神印逐渐显化。
漓池一指点在神印上,丁芹只觉神印一烫,眼前视野突然变得模糊扭曲,怎么看也看不清,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天地间的灵机已经乱了。”神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温暖的神力流淌进神印之中,似乎勾画了什么图案,又像是打开了一道枷锁。
“在大劫之中,一切术法运用,都将事倍功半,甚至可能失效,又或者产生其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她明明闭着眼睛,却突然看见了光,在那光芒的照耀之下,之前模糊的扭曲的视野忽然大部分都变得清晰。那是她原本的灵目视野,是整个天地间的灵机!
“不要以你无法看清的灵机施展术法,但一切在神印可鉴范围内的,你都可以运使无虞。那是……”
丁芹感到眼前的光辉褪去,她懵懂地睁开眼,漓池已经收回了落在她额头上的手指。
“……我的权柄。”
她的目光重新清净明亮,视野中变回了她所熟悉的世界,她看到天地间的灵机,但那些灵机却并不像过去一样清晰可辨,反而有种她曾经带着鹤神封印时视力模糊的感觉,只有更加专注才能看清这些灵机。
而这些灵机,还在逐渐变得愈加模糊。这个过程很缓慢,但很清晰。
“上神……”丁芹满心疑虑。
“路上去一趟鲤泉村,告诉他们水源自有解决,莫要上山扰我。去吧。”漓池道。
丁芹本想开口询问,但漓池已经闭上了眼,于是只好行礼告退。
……
山脚下,过于丰沛的溪水汇入池塘中,池水高涨,一直没过了池岸边缘,在草地上淌开,浸得土地湿软黏重,令人每一步都陷进去,非得更用上力气,才能拔起被沉沉吸住的脚。
两个鲤泉村的村民脚步沉重地走向池边,在看到翻着肚皮飘在水面的大鲤鱼时,神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里的水……也不能用了。”郑钱疲惫道。
大雨过后,各地水势暴涨,但这些水都被苦雨污染了,根本用不了,各地洪涝的同时,却又缺水缺得厉害。
被污染的水源中,鱼虾几乎死了个干净,要想等到水脉自洁一切恢复正常,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眼下正是最缺水的时候,鲤泉村的人们在雨停之后,立马就开始查看周围的水源情况。虽然他们这里多有泉水池塘,然而现在大部分水源都已经被污染了,只剩下寥寥几处还能用的水源,却根本不够灌溉土地的。
郑黍没说话,他停下来缓了缓力气,又拔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池塘边,蹲下来捧起水沾唇尝了一尝。
他已经尝过了太多地方的水,这一次舌尖上的滋味仍然是咸苦的,可郑黍的眼睛却不由一亮。
“这水的味道淡了许多!”
咸苦的滋味淡了,就说明有其他正常的水将之中和了!
“我尝尝!”郑钱也忙走过来弯腰捧水,尝过之后,精神一震,道,“去水源看看!”
这处池塘只有一场入水口,那是一条从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
清冽的溪水在石上击打成雪白的浪,两人寻了一处水势相对平缓的地方,捧起水尝了一尝,送入口中的是甘冽清甜的泉。
郑钱眼睛一亮:“这水能用!”
郑黍已经站起身,沿溪水流泻的源头看向苍翠的山林。
水自山上来,这山上……有神仙啊!
郑钱咧开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不缺水了!”
郑黍也笑:“我们现在就回去!”
郑钱想了想,摇头道:“报信一个就够了,我跑一趟,你再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水!”
郑黍应了,在郑钱离开后,他又走了附近几处水源,越走,他的心情便越轻快。
一处是干净的、两处是干净的、三处……不!只要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水,就都是干净的!
它们仍旧像过去一样清澈甘冽,从山上流泻到山下,只要时间足够,迟早能够将被污染的池塘河流涤净!
……
另一边,郑钱已经到了鲤泉村的祠堂门口。
祠堂里正吵闹着。在这三日大雨中,移山大王虽然庇护了鲤泉村中的部分田地,但是他可不会费心按照这些田地分别归属于哪家哪户,而平均分配自己的庇护范围。
大雨结束之后,有的人家田地大部分都处在移山大王的庇护范围内,几乎没有多少损失,但有的人家却已经半亩好田都没有了。若还是按照曾经的田地分配,他们可怎么活?
现在的田地必须要重新分配,祠堂里争论的便是这件事。
郑钱见到这场面,不由怔在了门口,一直沉默的村老先瞧见了他。
村老顿了顿拐杖,祠堂里慢慢静了下来。
他对郑钱问道:“什么事?”
郑钱脸上的喜意已经淡了下来,他将寻到好水的事情说了。
祠堂里的人们不由骚动起来,可是没欢喜多久,就有人道:“可山脚离田地也太远了,我们怎么才能用水?”
三日的大雨已经深深浸到了土里,山上干净的水流下来,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变得咸苦。如果想要用水,只能靠人或车把水背回去。自家用水是够了,但田地浇灌怎么办呢?总不能还靠人一趟一趟地运。
况且,田到底该怎么分还没解决呢,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村老重重一砸拐杖,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怒响!
祠堂内霎时一静。村老负责主持祭祀,由一个村落中最经验最丰富、最具智慧的长者担任,也是村落中最有威望的人。
“靠剩下的那些田,就能有活路吗?”村老的声音不大,但砸得每一个人都心头发沉。
在这场大雨过后,田地被毁了大半,哪怕再精心照料,也注定收不了多少粮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