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海一直在跑,他跑得太快,胸口疼得像要炸开,上颚渗出腥咸的血味,可他没有停。
他不是要去虎丘山上的吴侯庙,那里他去了也没有用。他要去找韩生,要赶在吴侯庙里的事结束之前。
他一直记得那天,韩生是怎样找到他,把他拉到一个僻静地方,跟他说的那些话。
“……我去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事不好闹出来,不然你妹妹就没脸见人了。他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醉酒,以为是青红阁里的人,然后就……等他们两个酒醒后,我跟他们谈了,他们愿意做赔偿。”
“我知道他们不地道,可是已经这样了,闹出来谁也得不到好,不如就这么了了,当做没发生过,对大家都好。”
他说的那些话庄海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揪着韩生的领子嘶吼:“月娘呢?”
“我把她送回你家了。”
他一拳捣在韩生脸上,扭头跑回了家。
……
“哥哥说得很对,这件事闹出来,他们家势大,可以交钱抵罪,然后搬个家,换个没人知道的城市,躲个几年就没事了,就算传出去,也只是年少轻狂,一时醉酒犯下错误,如今改了就好。不是有一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可是闹出来后,我就毁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那样我就没脸见人了。”
月娘的声音在大殿里低低徘徊:“所以我同意了。我们拿了他们两家的钱,就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
……
“韩生!”庄海砰地推开门,正看见韩生惊愕的脸。
“庄海……你来有什么事吗?”韩生勉强耐着性子跟他说话。
庄海胸口起伏得很厉害,汗浸透了最外层的衣服,但他眼睛死死盯着韩生:“刘肆丁望他们在哪?”
韩生皱起眉:“庄海,那件事不是已经了了吗?你钱都拿了,现在又想干什么?”
“我问你他们现在在哪?!”
“你还想闹什么?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扯这个,你拿完钱再闹,不觉得晚了吗?现在闹出来后丑的是你!”韩生不客气道。
他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庄海的了,又不是他欺侮了月娘,他现在正为吴侯的事情烦心,哪有心思应付庄海?更何况,这件事要是刚开始就闹出来,刘肆丁望的确会有很大麻烦,欺侮同窗的姊妹,能毁了他们大半前途。可现在庄海已经拿完了人家的钱,再闹出来这事可以说道的就太多了。如果讼师狠一点,完全可以把这事变成庄海贪图刘丁两家势大,自愿卖了妹妹,之后贪心不足,还想继续讹人。
庄海抬起手,袖子一撩,露出一样东西,稳稳对着韩生。
“弩?你哪来的这东西?!”韩生失声道。
“他们俩现在在哪?”庄海死死盯着他,“因为吴侯的事,他们俩现在一定在一起,但不可能在刘家和丁家,他们现在不肯带上你,但你一定知道他们俩在哪。”
“何至于此?”韩生盯着□□额上沁汗,“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再谈,可你要是杀了人,你就全毁了。”
“月娘死了。”庄海说道。
韩生脑子一懵,看向庄海,正对上那双冷静又疯狂的眼睛。
“月娘……怎么会死?她不是想开了吗?”
……
“你是怎么死的?”年轻的道士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月娘既然决定私下了了此事,那就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刘丁两家出了钱,也没必要再动月娘。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月娘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只手柔细灵巧,虽因鬼身显出青白之色,却并不可怖,反而像上好的美玉雕琢成的。可它搭在那张没有皮的脸上,却显出说不尽的诡异阴冷。
“因为……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呀。”她慢慢摩挲着自己的脸,“听说是那两个中的一个,醉酒后把我当炫耀讲出来的。”
……
“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庄海冷冷看着韩生。
刘肆醉酒,跟那帮狐朋狗友炫耀,说他妹妹滋味好,不信去问丁望。
那天他在学堂,所有人的眼光都是隐秘而异样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柳江成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告诉他的。
没人知道庄海那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把手心攥出了血,却来不及做任何事。他跑到吴侯庙,在庙里跪了一夜,求吴侯把这些传出来的话抹去。
那夜县城里的阴神忙了一夜,一一入梦将人们的记忆改去。可是到后半夜,天色将明的时候,他供在面前的香突然折了。
有阴神趴在他耳边声音细细地说:“回家吧。”
他当时脑子乱得厉害,以为吴侯反悔,一个头叩在地上正要继续求,第二下就再也拜不下去了。
那个阴神拦住了他,他看不见,却听得到阴神的声音,那阴神对他说,吴侯既然允诺了,就一定会做完,就算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也一样,但他现在该回家了。
他从那话中听出了不详,等他跌跌撞撞回到家中,看见月娘胸口插着一把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