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如水波一样散去,昌蒲的声音又逐渐近了。
“……是我的师父。”
丁芹眨了一下眼睛,视野回到了正常状态,丝毫看不出来她刚刚才看过一段因果旧事。
“你们走散了?”白鸿问道。
昌蒲摇了摇头:“我要找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消息。”
“他已经……死去了。”
……
仰苍的死是很多因素促成的结果,比如他一定要去做的那件事、比如他偶然得知的那个消息、比如他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性格。
但他死在这里最直接的原因,是有人背叛了他。
那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
这世上有一个奇怪的道理,那就是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比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更容易帮助你。
仰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道理,但他却有足够的经历和智慧,让他明白世事的确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运转的。而他所要做的那件事与他得到的那个消息,都不是修为平平的人所能参与的。那是连他都会身陷险境的事情,如果他又将此事托付给修为不如他的人,那么与害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故此,仰苍将那个消息托付给的人,是他的师父。
那个人教他修行、带他入门,指引他点燃一盏心焰,告诉他明灯教的传承……
他怎么会想得到,有一天,师父的心焰会熄灭呢?怎么会想得到,师父会掩盖了他所托付的消息,并反过来要他性命呢?
明灯教实在是太过松散的一个教派,没有所谓的教主或供奉的神明,也没有共同商议决策的顶层修士。每一个明灯教中人都各自分散在世间不同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固定的联络方式,除非相遇之后见到对方的一盏心焰,才能认出互相同属明灯教中传人。或有三两师徒好友之间会有固定联系,但这种联系也仅限于一个小圈子。
这使得明灯教更类似于一种广传的修行法,而并非某一个势力。
这固然有其好处,明灯教的教众遍布各地,但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已经成为了一股很庞大的力量。
但如果这力量没有那么分散、如果明灯教的教众之间能够互通信息,仰苍或许就不会落入今天这个境地。
仰苍忽然一叹。他入明灯教,踏上修行道,是他师父指引的。在传授给他点燃心焰之法的时候,他的师父就教给了他明灯教的誓词。
他一直记得那个誓词,但他师父却忘记了。
仰苍看着掌中心焰,他好似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说道,“来找到我这里的人,大约有两种目的。要么是不想让我知道那个消息,想要找到我死后藏身之所,再杀我一次的人,要么是想从我这里得知那个消息的人。”
“如果是前者,在找到我之后,只要直接动手就可以了,大可不必费事等待。如果是后者,就算与我立场不同,但同样都是站在前者对立面,我又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呢?”
他似是已经决意要将那使他身死的消息交给漓池。
然而在仰苍开口的之前,漓池却先开了口:“你并没有信任我,又何必如此?”
仰苍正欲再说些什么,抬头间却忽然注意到了漓池的眼睛。那双眼原本幽深到连满室灯火都照不进去,此时却映出两点明亮的光来。那是……他手中所捧的心焰。
心焰的光倒映进那双眼睛里,又返照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所有心思都照了个通明。
“你无法看透我,所以也无法信任我。”漓池说道。
是的,他并没有信任漓池,他方才所说的话仍然是在试探,而他的心思在对方目中早已被看了个通透。
可他又怎么能不试探呢?他才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出卖,他所要做的事是他最强盛的时候都十分艰难的,而他此时已经跌入谷底,一身修为废掉大半,他怎么能不谨慎呢?
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方却像是早已知晓他的一切,虽然炎君留下“无碍”二字,可就连借炎君之力的办法都是对方传授的。而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做什么呢?
“你还忘了一件事。”漓池忽然说道。
“什么事?”仰苍问道。
“你记住了自己许下的誓言,却忘了别人对你的许诺。”
仰苍一怔。
誓言与许诺这类东西,说出口的容易,实现的却并不太多。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却并不太管这种事。随便发誓的人如此之多,神明要是一一记下,估计也没有功夫修行了。唯有天地间自然运转的因果默默记录下一切。
但没有完成誓言或许诺的果并不依照誓言和许诺的内容来运转,否则,这世间不知要多出多少个被天打五雷轰的人。
所以誓言和许诺这种东西,大多数人的对待都并不怎么认真。有些人或许说出口的时候是真心的,但时过境迁之后的反悔也是真心的,有些人或许说出口的时候就没当回事。
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对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很认真。
“我说过,我会找到他。”昌蒲说道,“如果你们有他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白鸿问道。
“六十八年前。”昌蒲说道。
“他救下我的时候,我才只有七岁。我的父母都死了,我的哥哥把我卖了。我没有能去的地方,师父就一直带着我,直到我长大到能自己生活的那一天。”
“那天他说他要走……”
六十八年前,云把天空遮成了白色,太阳的光亮穿透云层照亮大地,使得白天的光亮看起来有些冷、有些暗,像蒙了一层看不见的雾。
昌蒲已经长大了,也有了一定的修为,可以独自生活下去,仰苍便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