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子带着两人时转时绕地穿过阵法,也不怕两人记下道路。这样的阵法是会改变通路的,如果对阵法变化不了解,下次还用这次记下的道路走进来只会被困住。
“这里是专门负责照料病人的地方吗?”丁芹问道。
“是啊,我会一些医术,寨子里有人生病,就到我这里来。”中年女子道。
说话间,三人就绕出了杏林,来到一处小院。小院收拾得很干净,传出来阵阵药香。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坐在院子里碾药,见到中年女子后用“塞尺”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中年女子走过去瞧了瞧他碾的药,转头给丁芹和白鸿指了间屋子道:“格玛娃在那间屋子里,她会官话。我有些事情,你们自己进去吧。”
见丁芹和白鸿点了头,她就又低头指导起碾药的少年来。
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与其说是单独的房间,不如说是用竹木隔板隔开的小空间,里面只放得下一张矮榻、一张小桌,还有一张矮凳,小桌上放着一盏灯、一只水壶与一个装着杏子的篮子。临墙开了一个小窗,窗口摆着一小盆野花,在早晨的阳光下肆意伸展着叶与瓣。
格玛娃靠在窗旁站着,头偏向门口。她之前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找自己的。
这房间小得几乎可以一目了然,丁芹没有刻意去打量,目光只在桌上的灯盏上微不可查地一顿,又看向了格玛娃,对她友好地笑了笑,道:“你好。”
白鸿偏着头打量她,格玛娃个头不高,但很结实,身上有修炼过的迹象,如果只看身形,她是个健壮而饱满的姑娘,但并不是胖,浑圆的手臂与腰腿上生的是有力的肌肉。可她的脸色却与这样健康的身形看上去并不相符——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淡,这是气血虚弱的表现。
她的确是个病人,手臂上正裹着一层白棉布呢。白鸿嗅了嗅,空气里的药膏味道是治疗外伤用的。
通过格罗瓦的气息发出的寻踪术终点正落在她身上,她的确是格罗瓦的姐姐。
“你们是?”格玛娃问道。
“我们是偶然路过这里的人,现在在寨子里做客。”丁芹拿出格罗瓦给她们的兽牙铃铛,跟格玛娃解释了来找她的原因。
格玛娃的神色有些触动,叹了口气:“麻烦你们了,我过两天就会回家了。”
“格罗瓦以为你失踪在外面的林子里,一直很担心,你现在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为什么不回去呢?”丁芹问道。
“过两天我好全了再回去吧,别叫他知道我病了。”格玛娃说道。
她是认真的,没有被强迫,不回去的理由和中年女子说得一样,可这解释实在太牵强。因为生病怕弟弟担忧,所以瞒着弟弟不去见他,哪怕他以为姐姐失踪了,哪有这样的安排呢?失踪岂不是比生病要严重得多?
但丁芹没有追问。不想让格罗瓦见到自己的并不只有格玛娃,寨子里的成年人都这么想。他们应该也不是在针对格罗瓦,而是在针对每一个寨子里的孩子。他们这么做只可能是一个原因:格玛娃的“病”隐藏了某种秘密,他们不想被格罗瓦看出来,所以要等她好了才能回来。这是一件寨中大人们都知晓,却不想让寨中孩子们知道的秘密。丁芹和白鸿作为外人,寨中人就更不会愿意让她们俩知晓了。
“你是受的外伤?是在外出的时候遇到妖兽了吗?”白鸿问道,上挑的眼落在格玛娃缠着细棉的手臂上。
“是啊,不严重。”格玛娃低头瞧着手臂,看不清神色,她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快好了。最近林子里的妖兽越来越多了。”
白鸿没再多问什么,丁芹接过话和格玛娃又聊了几句。
格玛娃在两人准备告别前,犹豫了一下,请求道:“我马上就回去了,这两天……麻烦你们帮我安慰一下格罗瓦,别让他担心我受伤了。”
见两人应了,格玛娃低头瞧着兽牙铃铛,神色柔和了许多,把铃铛又交还给丁芹:“麻烦你们帮他存两天,等我回去再给他就好了。这个铃铛……是以前阿娘亲自猎的兽牙亲自打磨的,我和他一人一个,他可宝贝了。”但却愿意为了寻找格玛娃而将之交给别人。
“我会收好的。”丁芹应道。
离开的途中,还是之前那个中年女子带着两人穿过杏林。
白鸿忽然道:“你的官话说得很好。”
中年女子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出去生活过很久,后来才回到寨子里的。”
“你在外面学过医术吗?”白鸿又问。
“那些器具让你看出来了吧?”中年女子笑道,大方承认,“是的,我在外面游历的时候,学到了许多东西。”
院落内除了村寨中独具特色的医药器具,还有许多一看就是承袭自外面的医术。
杏林阵法的道路并不长,就这一会儿,出去时的道路与她们进来时的道路已经换了模样。三人没有聊多久,就又见到了那攀着粉黄小花藤蔓的栅栏。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丁芹翻了翻格罗瓦之前带来的篮子。寨子里并不缺少食物,但用心和不用心的差别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一小摞半个巴掌大的面饼,微黄柔软,是用发过的面烤成的,包在洗干净的宽大树叶里。浆果碾碎后熬成浓稠紫红色的酱,装在小陶罐里。几个煮熟的鸡蛋,三种或切丝或切丁的酱菜,还有一小瓮稠厚的杂米粥,上层的粥油呈现半透明的ru白色。
丁芹微微叹了口气。该怎么告诉格罗瓦呢?先告诉他他姐姐性命无忧?
“如果你想早点查出寨子里的问题,不如以此作为切入点。”白鸿说道。
丁芹怔了一下。
“格罗瓦很聪明,也很敏感。还有他那不知到底是什么的血脉神通。”白鸿长腿一搭,靠在椅子上说道,“无论寨子里的秘密是什么,他们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却不会像防备我们那样严密。”
丁芹明白了白鸿的意思。只要在跟格罗瓦交谈的时候露出点破绽,他自己就能看出来问题,找到那片杏林里。可是,要利用格罗瓦吗……
“你要是不想的话,慢慢来也可以。”白鸿道。
她们并不急着要查出什么来,上神说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局,那就说明没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影响,查明真相也只是解开困惑而已。
丁芹呼了一口气,点头道:“还是慢慢来吧。”
如果利用格罗瓦,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打破寨子里的人们所想要维持的环境——大人们想隐瞒的秘密,会暴露在孩子们面前。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们去寨子中心的湖边看看吧。”丁芹说道。
格罗瓦和他姐姐是她们目前唯一确定的线索,如果不从此入手,再想探寻寨中的隐秘难免会困难一些。她们在杏林院落中看到了灯盏,中年女子承认她曾离开过寨中不短的时间,并从外面学到了很多东西。丁芹之前在高空时窥探因果,曾经看到一个与昌蒲、还有昌蒲的师父有很重的因果相连的身影,这让她难免联想到明灯教。可是灯盏并不是什么罕有的东西,现在又是白天,灯盏并未点起,她们也就无从判断中年女子是否真的学过明灯教的手段,这又是否与寨中的隐秘有关。
她昨晚看到的幻景中,那只疑似图腾的异兽正在村寨中央的上空,而村寨的最中心处,正好是汇聚了整个谷地水流的湖泊。今天早上达乌带着两人到过湖边,但因为时间的缘故,当时只是蜻蜓点水般匆匆而过。寨中并不禁止两人靠近湖泊,只是另有要求:
“你们可以在湖中打水出来,用作饮水、清洁什么的都可以,但是必须把水提出来之后才可以用。不可以直接在湖中洗漱,也不可以往湖里丢东西,哪怕是一颗石子。湖中有鱼,但也不可以捕捞。”达乌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分外严肃,“这是我们心中的圣湖,是最重要的地方,所以绝对不可以做出不敬的事,否则,那就不是从寨中驱逐出去可以了结的事,你们,将会成为我们永远的敌人。”
这片湖泊并不太大,数条小溪从不同的方向汇入湖泊,这些溪水从谷地外沿的沼地而来,尽数汇入湖泊之中,只见得入不见得出,但湖泊周围却没有水淹过的痕迹,那些汇入湖中的水不知哪里去了,湖泊好像永远都维持着这样的高度,不见水落水涨。
这些源自于沼泽中的水也并不见得多干净,可是汇入湖中后却变得十分洁净,通透无暇,可以清楚看到湖底的卵石与青藻,湖水平静无波,在阳光下像一块上好的碧玉。
天空碧蓝通透,几缕薄云闲浮,湖边开阔,亦不见异处。倘若丁芹昨夜所见不虚,那异常必然存在于湖中。
可这湖水并不比空气更遮掩视线,只要目力能及,便可直接将湖底看个清楚。
这本身便是异常所在了,一座普通的湖,怎么可能不见水去处,亦不涨不落,受溪流激荡,却平滑如镜,透彻几无?
白鸿弯腰舀了一点湖水出来,送入口中一尝,清凉甘鲜,可比上好的泉水。舀起湖水时的动作在湖面上激荡起几许涟漪,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丁芹盯着那些很快消失的涟漪,忽然目光一凝。
“怎么了?”白鸿问道。
“湖水有波动的时候……”丁芹也蹲下来,舀出一点湖水,目光紧紧盯着涟漪。
那点涟漪很快就散去了,比正常水面的涟漪平复得更快,但丁芹还是抓住了那波纹上转瞬即逝的血色。
“……血气。”白鸿这次也注意到了,她挑起了眉。
湖水在离开湖泊后,就变得纯净甘甜,白鸿已经亲自尝过,那其中半点血气也没有,它们只隐藏在湖泊中,舀出的湖水带不出血气来。但这些血气在湖泊中时,却又隐藏得如此之好,只有在湖水产生波动时才会暴露些微。看来这湖泊异样的平静,是一种隐匿手段呢。
看样子,越打破湖水的平静,这湖中的秘密暴露得就越多。只是,一切能让湖水产生大波动的手段,之前都已经被达乌警告过不许做了。如果不想跟寨子闹翻的话……
丁芹盯着湖面,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上面一闪而过的血色也不见了。但她还是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所见——同寨子上空笼罩的血气一样,湖中的血色也是独有血气,却无分毫怨戾与凶煞。
“你想怎么做?”白鸿并不替她做决定。
“去林子看看吧。”丁芹转过身,喃喃道,“既然答应了格罗瓦要帮他去林子里找他姐姐,那总要去看看才行。”
白鸿一笑:“那便去林子里看看吧。”
她和丁芹走出寨子,并未受到阻拦,人们的目光常随,有的是好奇,有的却已传出了消息。
在开阔的草塘上是不好动手的,直到走过了草塘与林地的交界线,渐渐深入到相隔五尺就会被树木掩了身形的地方,四周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林子里时常响起,那是生活在这片沼地中的动物们的声音。它们自有自己的生存之法,人们往往只听得见声音,却瞧不见身影。
可能够弄出这种声音的,并不只有动物。
两个姑娘恍若未觉,似乎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塞尺”人开辟的道路,进到林中更危险、也更幽暗的地方去了。白鸿面上尤带着笑,上挑的目中若有深意。
她们是被达乌带进寨子里的,达乌在寨子里受到尊敬,但寨子里却并非只有他一方的力量。这寨子里,隐含着不谐呢。
无论另一方的人想要做什么,在寨子里都不太好动手。只有到了外面,才能给那些人动手的机会,她们也才能抓住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