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眼睛一亮,仰起头,好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快去吧!”
卫平刚出门,他便迫不及待:“师兄有何要事嘱托?支开姓卫那厮,只管吩咐与我。”
宋潜机:“最近天气好,你收拾东西,准备出千渠一趟。”
“什么?”孟河泽面上笑意瞬间凝固,脸色惨淡:“你赶我走?你信卫平,胜过信我?!”
宋潜机想不通:“这跟卫平有什么关系?”
孟河泽眼眶一红:“怎么没关系!定是他向你告状,吹了夜宵风对不对!”
“孟师兄,你别急。”纪辰连忙拍他后背,像安抚一只发怒的狮子。
夜宵风算是什么风?
宋潜机哭笑不得:“没这回事,是我觉得你该冲击金丹了,闭关突破之前,出门游历,增长见识,对你以后有好处。你还说过,想看遍大好山河,游遍修真界,却一直在华微宗和千渠郡闷着。”
比起前世的邪道之主闯过大风大浪,孟河泽今生经历如浅滩游鱼。虽然他在毒瘴林边缘抵御入侵村庄的凶兽,一样可以磨练战技,但未曾经过人世打熬,还残存稚气。
孟河泽低头:“师兄用心良苦。”
“你这次下山,有三件事要办。”宋潜机道。
孟河泽抢答:“我一定为我千渠、为我猎队、为我宋院扬出声威!”
“不,见见世面,给剑取个好名字,接你全家来千渠。”
虽然命运轨迹改变,但红玉念珠再次出现,宋潜机仍记得前世孟河泽全家灭门之祸。
“……啊,我一件也没猜对啊。”孟河泽挠头,随即笑起来:
“正好我也想爹娘了,从前总怕不能衣锦还乡,才不敢去看。”
“修真界fēng • bō恶,人情薄,不似华微宗和千渠郡,我还有三件事要叮嘱。”宋潜机喝了一口菊花茶。
“师兄请说。”
“第一件事,你的红玉念珠虽是至宝,当疗伤、保命的秘宝正好,勿作攻击之用。”
孟河泽毫无犹疑:“我明白了!”
“第二件事,我知你是剑修,但也不要小瞧遁术,我传你的五行遁,还需勤加练习。”
宋潜机前世擅长逃命,自创遁术出神入化,多次死里逃生,只是最后一次逃不过罢了。
孟河泽:“谨记于心!”
到千渠郡后,孟河泽个子长得更快,五官褪去青涩。
宋潜机有时看着他的脸,渐渐看出前世几分熟悉影子。
“第三件事,一入红尘,恩怨难休,出剑留余地,莫与人主动结仇,若有误会,当及时化解。如果遇到什么人,一定要将你置之死地——”
孟河泽听他语气淡淡,心想宋师兄仁善,雨后满地蚯蚓尚且舍不得踩,抢先答道:
“以德报怨,我不杀他,我感化他!”
他这样说,只想临走时让宋潜机开心、放心。
宋潜机眼前一黑:“不,当然要杀!你杀不了的,传信予我,我去替你杀!”
孟河泽发怔:“啊?”
宋潜机生怕他没听进去:“记住没有?重复一遍!”
孟河泽:“传信给你,你去替我……”
他说不下去,改口:“我立得正走得端,光明磊落,天若有眼,也该站在我这边。”
师兄真会shā • rén吗?
他只见过卫平杀鸡烧水拔毛,溅得一身血。自断山崖救他后,宋潜机再不拿剑、再不练剑,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宋潜机摇头:“天道无眼,莫把生命交给运气。”
天道凭什么站你,凭你长得好看?你又不是卫真钰。
纪辰神色微动:“孟兄,你就答应吧,别让宋兄挂心。”
赵仁的凄惨情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赵仁曾经也是一方霸主,千渠郡说一不二的仙官。可是到了井底还有个人样吗?
赵道友,可惜你走得太早,孟兄没看到宋兄如何行事,才不敢应声。
你什么回来,我又练了新阵法,还没在活人身上试过,想你。
孟河泽:“我答应。”
宋潜机轻“嗯”一声:“没事了。去罢。”
孟河泽放下剑,行礼。
纪辰:“孟兄,我送你。”
宋潜机坐在躺椅上,见二人并肩出门,眼含笑意。
秋冬之交,梧桐叶落之时。
孟河泽不得不承认,仙官府有了卫平打理,比他们刚来时更规整、更像样。
孟河泽:“我在华微宗外门的时候,最喜欢说两句话,周小芸他们都听得耳朵长茧了!”
“哪两句?”纪辰好奇。
孟河泽假做愤怒,大喝道:“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
声音在仙官府回荡。
纪辰拍手:“哈哈,说得好,就像你会说的话。”
孟河泽莞尔:“现在想想,第一句不全对。少年穷,所以被哪个执事瞪一眼,就觉得全世界都来欺你、跟你作对,其实世界根本不在乎你。第二句也不全对——”他回头看宋院,朱门前落叶纷飞,却不显萧瑟,只见一片灿灿金黄,
“运几分,强求不来,天不由我;道如何,此心光明,我不由天!”
纪辰愕然:“此心光明,我不由天……”
孟河泽已经揽过他肩膀,低声快速道:“走了,照顾好宋师兄,盯着卫平,宋院、天城、千渠的阵法,决不可交给那厮。”
“好!”纪辰深感责任重大,一夜之间,自己成了家中顶梁柱:“你要去多久?”
孟河泽回头笑:“我当然不放心千渠,下雪的时候,你就看见我了。”
……
初雪落时,千渠郡已有十五万户人家。洪福商队骡马往来,商户入驻天城街道,带来丝绸棉花瓷器首饰,挂起招牌,亮起灯笼,市坊渐成气候。
千门万户张灯结彩,而孟河泽还没回家。
卫平向洪福商贾描述千渠未来图景,将千渠的店铺摊位租出去,又组织千渠商队定期前往洪福,带去秘制的调料香薰酒水等等,增加两郡贸易往来。
他像一只辛勤仓鼠,要赶在冬天之前,积蓄过冬的食粮。
宋潜机劝他:“你不用如此操劳。”
“我不觉操劳,宋先生,我今天走在街上,看见千渠郡民也换上新棉衣,跟洪福人站在一起,几乎没差别了,我就觉得高兴。”
因为前些天忙碌,宋院的九宫格只有六宫可吃。
今日卫平终于得闲,搬出温鼎和炭火,切洗食材,准备好好煮一顿火锅。
他几乎要忘记来到宋院之前如何生活。
过眼浮华像水里晕散的墨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烟消云散。
宋院草木凋衰,白玉梅花独秀,花瓣覆着浅雪,暗香浮动。
石桌上,轻薄的雪粒洒了一层,像谁打翻了盐罐。
卫平放下碳盆,忽然停步,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一片红叶出现在石桌边。茫茫雪色之中,好似一滩刺目鲜血。
宋院没有枫树,整个天城都没有红叶。
从厨房到石桌只有二十六丈,这片叶子神出鬼没,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卫平捻起红叶,悚然惊醒,转身四顾。
院里无人,冷意从指间传遍全身,冷得他牙齿震颤。
那件几乎被他彻底遗忘的事终于重现。那是他来千渠的真正目的
——“刺杀之约,红叶为凭”。
“怎么了?”一道清淡的声音响起。
卫平回头,宋潜机披着黑狐裘,跨进朱门,立在漫天薄雪中。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一
今晚还会有一章短更,读者朋友们尽量明天睡醒再来看,不用等
窗台的花彻底谢了,夜里写文很安静,隔着窗户隐约听见风声,雪还没下。
喜欢冬天,希望这个冬天能等来几夜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