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安只觉被母后双目看穿一般,敛着眼皮低低问了一句。
“安儿你可知,如今你这副模样,甚像母后当初。”皇后浅笑而言,绾着秦楼安的手,往内寝走去,“尤其是眼中,那分遮不住的念。”
“念?”
秦楼安左手被皇后握在手心,右手紧着披在身上的雪狐裘毯,正正好好覆在心前胸口。
“正是念。”皇后侧眸,迎上那双看过来的凤眸,“此念一开始唤作思念,经年不化,囿于心中,便成执念。安儿,母后不希望你与母后一般,细痒化作剜心剔骨伤。”
“母后,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秦楼安闻言,知晓母后果不其然是误会了,“孩儿只是思及宫中怪事,想着如何才能将潜藏于殿中的奸细找出,所以一时之间才难以入眠。”
“哦?是吗?”皇后驻足,笑意盈盈看向秦楼安,但见女儿予她一记肯定眼色,不由轻摇螓首:“因何难眠,你自己心中明了便可,哄骗母后倒是无碍,只愿安儿莫要骗自己才是。”
一语轻传入耳,藏于掌心下的心猛然一跳,秦楼安敛目遮星,未几,抬眸噙笑。
“世间最蠢之人,莫过于自欺欺人者,孩儿不是。”
秦楼安肃言一句,须臾煞有其事般启口打了个哈欠,两滴清泪滑过凤眸眼尾,没入青丝,无踪无迹。
“母后,孩儿如今正觉困意袭来,且此时已是亥末子初时分,母后还是与孩儿一同歇息罢。”
见秦楼安此状,皇后亦未再多言,任由她扯着臂,借着月光入了寝。
月移金瓦阙,烛照银镜台。
黄鸡敲更虐,玉晷摧晓来。
五更晓鼓初敲,东天云霞未破晓,月玦睁眸初醒,入目,青纱翠幔,依旧是。
“赋…赋及?”
月玦撑臂坐起,眸中浅有的一丝睡意散去,凝着不尽清明。
借着依稀晓光,可见司马赋及横身瘦窄榻缘边,未覆衾被,和衣而睡,面上长眉舒展,挺鼻喘息匀匀,睡得甚是安稳。
适才一声惊疑,司马敛阖的长睫微微动了动,却是未曾睁目醒来。
月玦半卧榻上扶额而思,昨夜本是一夜难眠,他不知是何时睡着便也罢了,竟连赋及何时上的榻来都不曾察觉。
自己何时,睡得如此深沉了?
思虑良久,月玦轻缓掀被覆于司马赋及身上,翼翼起身下榻,燃了半支烛。
吱嗝一声门响,伯玉端了一只铜盆进来,盆缘搭挂着一方雪色棉巾,温热清水殷殷浮着热气。
“辛苦伯玉了。”
听闻月玦轻声而言,伯玉将手中铜盆至于楠木托架上后,躬身一礼,“玦太子客气了。”
伯玉朗声一句,却见月玦指竖于唇示他噤声,须臾又朝榻上指了指。伯玉心下疑惑,迟疑转身往床榻看去,却见半掩半敛的榻幔中,似是还躺着一人。
“玦…玦太子,那…那人是谁?”
见伯玉惊疑万分的指着床榻,月玦将试面棉巾挂回楠木架,望了望白鹤栖松榻幔,摇首轻语:“还能是谁?自然是昨晚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哪个泼皮无赖竟敢睡在玦太子榻上?”
伯玉闻言,方要怒而上前愈将榻上人揪出来,然思及昨晚之人,那……不就是大将军?
月玦见伯玉挽袖抡拳行至榻边,离床榻一步之遥时却又愣怔原地,不禁轻笑一声上前拍了拍伯玉肩膀,“不碍事,你且下去罢。”
听月玦说无碍,伯玉复又凝看一眼床榻,如今就算是月玦说榻上人碍事,他也没那个本事将那人丢出去不是?
最后伯玉也只能是抱着满腹疑惑,愣愣出了房中,大将军有家不回,怎的宿在掩瑜阁中?
“赋及。”月玦卷起榻幔,坐至榻缘,“欲到朝时,该起身了。”
闻言,榻上人幽幽转醒,眼眸中带着一丝朦胧。
月玦见此,心下疑云渐起,他本是觉司马赋及早就醒了,且将他适才故意说的泼皮无赖听进耳中,如今这副朦胧之态,可当真是方醒?
“几时了?”司马赋及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被,眉眼生暖。
“寅时过半。”
“寅时过半?”司马凝眉略思,“则亏怎起的如此早?”
“早?”月玦挑眉,略望窗外,“西风朝议之时定在寅时末刻,都这般时候了,你竟还说早?还不快些起来?”
闻言,司马赋及凝望月玦几眼,须臾敛眸似欲睡,“不去了。”
“不去?”见司马掩阖了双目,月玦起身立在榻边,俯着榻上人沉声低言:“你身为大将军,如何能不去早朝?如今秦昊对你多有忌惮,你再行无故缺朝之事,他便愈对你心生不满。”
“我无故缺朝之事,秦昊应早已习惯。”
“……”
司马赋及阖目抬臂将衾被望上拉了拉,如雪似莲的香气直钻入鼻,深吸之下,透着三分贪意。
己经多年,他都不曾睡得如此安稳了。
兀然闻一声窸窣之声,司马赋及睁目,却见月玦正行穿衣,只是穿的衣物,却是他的。
“这是作甚?”
听闻司马相问,月玦动作未止,轻扬雪衣披在身上,一股缱绻酒气共着淡然竹香萦绕鼻尖。修长骨指将挂于架上白玉腰带挑下,自前而后束在腰间,虽有些许宽松之意,倒也勉强合身。
“你既是不去上朝,便留在此处,替玦装死。”月玦上前,将尚束于司马发上的玉冠取下,“玦代你去。”
“胡闹什么?”
“胡闹?非也。”月玦逸然一笑,“自玦九岁之年,便再未身涉朝堂。如今此处虽非东景,然玦,却想再踏一朝金阙。”
越罗衫袂裹傲骨,环腰犀带缀金章。
司马赋及凝看月玦玉冠岌束,墨发无风自扬,拨着通天清绝。举手投足,依稀可窥当年,梦里神机,天姿无媲。
“无需跪拜。”
四字入耳,月玦侧眸视来,司马赋及清朗复言,“从未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