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荀点点头,将那几只酒坛收拾了,说道:“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月余前,皇后昭阳殿里出了四个不知来历的奸细,其中一人还在殿中大骂秦氏一族弑主杀君猪狗不如,被秦昊认定为前朝余孽之事。”
司马赋及本就冰冷的眸里闪过一道寒芒,此事虽被秦昊压了消息,可在宫里的编入金吾卫的定危军却不是瞎子聋子,他自然也知道。
秦昊肯将其他案子交给他查办,可涉及所谓前朝余孽的事,却绝不会让他插手,而是交了他信任的雪子耽。所以此事他也仅仅只是知道罢了,想插手却不能,若要强行涉身其中,反而会引得雪子耽怀疑,何况那人是否当真是大萧朝旧人,一时还不能确定。不过现在听谢荀如此提示,司马赋及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真相,昭阳殿辱骂秦氏者,便是眼前孤坟中人,裴朗裴大将军的后裔。
司马赋及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七年前裴远庆裴将军一族与卓梁王一脉几尽灭绝,月前他只知月玦身边的小德子乃是梁氏疑孤,未曾想到裴家竟然也还留有血脉在世。可现在,这惟一的血脉也已葬在这萧瑟荒凉的无人旷野,秦氏一族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怎会成为谢容的徒弟?又是如何进了宫里?”司马赋及蹲于坟前,半跪着膝,与谢荀一同添着新土。
“他应是七年前洛城封城时侥幸逃脱被容弟所救,至于细枝末节我便不得而知了。他进宫乃是与我做的一笔交易,我化名长琴潜入代衡身边,大致是四年前,他潜入瑁王府欲行刺代衡被我发现拿住。他武功虽高,然代衡亦不是平庸之辈,且有暗卫护身,他如此冒失行事,只能是白白送了性命。”
谢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眼底蕴着无限可惜,“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白白送了命。当时我捉住他后,自然不会交给代衡,他虽极不愿意透漏自己的身份,可当我说了可帮他报仇后,且将自己谢家家主的身份告诉他,以此作为筹码交换他的底细。他自知被我抓住本该难逃一死,就算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是一死,横竖都是死,他权衡过后决定信我一次,言说自己是裴远庆将军的独子。我与他打斗时,发现他的剑法与容弟极为相似,当时我已知容弟便是墨意阁阁主,又问他与容斜是何关系,这才知他是容弟的徒弟。”
谢荀看了眼也站起身的司马赋及,无奈笑道:“裴喻舟极度的想要报仇,想杀代衡,更想杀秦昊。我答应帮他进宫,只不过,他要帮我从墨意阁中偷一样东西。”
“从墨意阁,偷东西?”
“是啊,我这个做兄长的,让我弟弟的徒弟偷我弟弟的东西,多么荒谬,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谢荀摇头凄笑,片刻后才说道:“容弟自记事起便一直是我在照顾他,从未见过爹娘,他问过我,我便骗过他。小时候他还是信我的,可渐渐他不知为何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不然,他又怎会接触墨意阁,最后竟还成了墨意阁的阁主。我遇到裴喻舟之时,已经知道他在察查自己的身世,甚至还查找到了我为骗他所说的扬州一户谢世大族的族谱。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怀疑自己的身世,我便让裴喻舟,把他负责找到的族谱偷了回来。”
谢荀言罢低敛着狐眸笑得凄苦,宽大的玄纱墨袍卷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只翩飞天地间的鸥鹭,飘摇,无依。
“你要瞒他多久?”
“能瞒多久,便瞒多久,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容弟心如琉璃,是世间最为干净纯粹之人,我不愿他如我一般,为了复仇变得阴鸷毒辣,变得面目全非不像自己,整日里算计别人,也被别人算计,甚至可以泯灭良心,为了报仇往无辜之人身上捅刀。这些血腥与罪恶,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容弟一身白衣洁净如雪,不能被这些肮脏的、恶臭的东西所玷污。”
谢荀声音被风吹散吹远,额前未束起的墨发飘在风中遮了眼。司马赋及盯着他看了良久,终是上前抬手摁在他的肩上,可他没想到,谢荀竟顺势一倾,额头抵在了他坚硬的肩甲上。
“萧昱,答应我,如果你看到我渐渐变坏,渐渐变得残忍无情,请不要讨厌我,我自己讨厌自己就够了,谁厌恶我也没关系,至少你不要。”
“我从未讨厌过你,以后也不会。”
额上坚硬冰凉的触感让谢荀清醒了几分,听司马赋及如此说,他会心一笑。未几抬起头,见他看他的眼神中竟有担忧之意,便愈加开心。
“你放心吧,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今日带你来此,并不是要你看我这副凄楚可怜模样的,我是想说容弟大概因为救裴喻舟出宫一事,惹得暻?公主怀疑,扬州的人传来消息,说是紫菱宫的人在查我与容弟的身世。”
“她并未插手昭阳殿四个奸细之事,怎会怀疑到谢容身上,难道是雪子耽?”想起公主府前雪子耽打量他的眼神以及问他的问题,司马赋及已确定他必是知道了什么。
“雪子耽?这个不知,不过因你先前给我看的信中,暻?公主怀疑雪衣布庄背后主人是我之事,我已事先做了一些安排。加之为了瞒过容弟,这些年扬州那边我也费了不少心力,墨意阁都查不出来的真相,紫菱宫也休想查到。只是我恐他们怀疑的不仅仅是谢容,还有你,所以今后行事,你要万分谨慎小心才行。”
司马赋及闻言一时无话,谢荀只当他是过于提心吊胆,又安慰他:“虽然要谨慎小心,却也不能草木皆兵自己先乱了阵脚分寸,如此只能愈加引人怀疑,且更易被人寻出破绽,你只要在朝中,继续扮演好你的大将军便是了。”
司马赋及沉思片刻,略略点头。
谢荀笑了笑,看了看天色,说道:“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吧,另外,我还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前提是你亲自下厨去做饭。”
“.....”
二人拜别裴喻舟后,同骑纵马朝城南绝尘而去。
入夜时分,公主府祈慕院,伯玉在浴房中备好热水,又回了正房告知月玦可以沐浴了。月玦道了声知道,便带了司马赋及所赠的菊花露到了浴房中。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月玦敛目放松,时至现在,他都想不通,为何公主分明生气,却又不追问他与司马赋及私下说了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吱嗝——
房门轻响一声被推开,他忘了锁门吗?
月玦睁眼去看,一下子登时清醒。只见秦楼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又锁上。
“公主?”
月玦抬手去够挂在一旁的衣服,衣架却被秦楼安一把推向远处。
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报复的光芒,月玦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有妖,莫非她一直隐忍不发,是想现在趁他沐浴时再报复吗?
秦楼安看着月玦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淡淡透红的脸,想笑又强忍着。睨了眼浮满花瓣的浴盆,秦楼安抬手捞起一朵花形完整的梅花捏在指间。
“很精致啊,玦太子。”
“公主..有话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