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梅林凋谢大半,虽不见那片红梅香海,枯直劲瘦的枝桠也别有一番味道。仔细看,遒劲的枝条鼓出些许可人的绿意,虽柔嫩,却生机勃勃。
层层叠叠的花瓣堆积于地,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变得绵软无比。脚踩在上面轻轻柔柔,依稀还能踩踏出几分香气。
秦楼安渐渐地冷静下来。
月玦虽向她解释了他为何穿谢荀的衣服,也揭示了长琴便是谢荀这一秘密。可当她问道他是如何知晓此事,又为何扮作长琴欺瞒代衡时,他却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地回她:天机不可泄露。
去他的天机不可泄露!
秦楼安看着坐在她对面石凳上的月玦,此时银月初升,他俊逸的脸容掩埋在暮夜里,半明半昧的夜色,反倒使他眉眼轮廓愈加深刻。
“听闻公主有一把宝剑?”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只有清风穿林声的静谧,也将秦楼安即将问出口的天机噎回去。
虽不知他跳脱的思绪,为何突然跳到她的剑上,但她倒确实是有一把剑,秦楼安点头:“雪子耽的长忆剑想来你已见过,我的剑与他的乃是同一块玄铁,又由同一人打造煅冶而成,亦是当年我师父送给我的,名叫长思。”
“长忆…长思…”
月玦略一沉吟,唇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秦楼安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起我的剑?”
月玦恢复往常清浅的笑,“我只是听闻公主手中有把宝剑,想借而一观,顺便借用几天。”
“若是我所记不错,你在尚安寺暗道中曾言,因当年剑走偏锋伤了我之后,自此便弃剑用扇,现在怎么又突然对剑重拾兴趣了?”
秦楼安只是好奇他为何突然对剑来了兴致,但对于他肯放下芥蒂,重拾剑术却是满心欢喜,她让绿绾回昭阳偏殿将她的长思剑取来。若是月玦肯重新用剑,也不白费他那一身高妙绝伦的剑法。
“一时起兴而已,亦着实…有些手痒。”
绿绾很快替她将长思剑取来,与雪子耽的长忆相差无几,剑身皆是通体雪白。然她的,在剑刃上要更加细薄一些,更加适合女子配用。
月玦拔剑出鞘,在从亭角飞檐撒下的月光里细细赏看着,本就雪白的剑身映着月色,银亮的剑光闪晃着二人的眉眼。
“果真是把宝剑。”
月玦指尖轻弹剑刃,有清脆悦耳的剑鸣声响起,他今晚的兴致像是分外高昂,他提议道:“犹记当年穷乐寺菩提树下,你我初见之时,便是你在树后观我练剑。此时此刻月色澄明,清风徐习,让我再为公主武上一段如何?”
秦楼安虽不解他为何突然兴致盎然,然她心里却也一直再想,何时才能重现当年那惊鸿一瞥的一见。此时虽不在穷乐寺,亦不见菩提老树,光景也非那日的浩瀚晴空,然他还是他,便已足够。
“好啊。”
秦楼安开心爽快地答应。
亭子四周与梅林之间,留有一圈可供行走较为宽敞的空地。秦楼安坐在亭子围栏石柱上,悠闲地晃荡着腿,看月玦执剑走到亭外,缓缓起势。
此时月玦如旧一身雪色衣衫,与他手中长思剑分外搭配。与其说他在武剑,不如说他是在舞剑。
月色下,他的招式不见一丝一毫凌厉凛冽的杀伐之意,舞动的身姿刚柔并济,广袖长衫卷起流风碎月,时而飘飖轻迈,时而横逸姿肆。
他的剑不囿章法,随心随性,若开若合,将止复续。好似完全抛却剑招,只重其意。他所重剑意,自然极丽,离俗飘然,予人逍遥放旷之感。
秦楼安看得痴然,呆呆地愣住。
她心道,若是月玦并非出身皇族,并非东景太子,而是远在江湖,那他定是逍遥不羁的剑客,一扇一剑,纵马天涯。若他隐于野壑山林,必当亦是避世高人,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不为世俗冗事所累。
他骨子里有通透豁达的气韵,比之谢荀的潇洒朗然,月玦心性更为无羁无绊,他是真正的超脱自在,宛如生死都束缚不住的仙人。
然,江湖可以少一个率性剑客,山野可以少一个隐居高士,这天下,却少不得一个神机太子。
她突然有些羡慕东景,能有月玦这般的人去守护那万里锦绣河山。自上次,他毫无遮掩地告诉她,他要做皇帝那一刻,她几乎便已料到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东景,会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她也慢慢接受了他的离去。
以前她不愿让他回东景,是因她害怕这个总是对她温柔笑着的人,有一天会突然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然现在,他回东景,她亦可去。
然她的羡慕终究是羡慕不来的,也只有月氏皇族数百年的底蕴,加之曾经雪氏皇族神秘尊贵的血统,交相融合之下,才诞就这么一个月玦。
西风,秦家,好像并没有这等得天独厚的运气。
不过,她倒算是秦家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月玦的剑缓缓收势,被他剑气带起,围绕他周身飘飞的梅瓣亦轻盈如雪地片片落地。秦楼安如痴如醉地,看着他披着月色一般,向她走来。
“月玦,你要何时娶我啊?”
月玦闻言一怔,笑道:“公主想何时嫁?”
“嗯…”秦楼安玉白的手指轻扣着下巴,仰视着他看了片刻后,她跳下围栏,站到他面前:“等你以山河作配,我便嫁给你,怎么样?”
月玦闻言又是一怔,想透她语中之意,他温柔笑着点头:“好。”
秦楼安明媚一笑,“让我想想,我又要以何为嫁妆,才配得上你的山河万里…”
“有刺客!抓刺客!”
昭阳殿方向突然传来叫喊声,秦楼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拉着月玦便出了鉴梅院。
“发生什么事了?”
秦楼安抓住一名神色惶惶的金吾卫。
“大…大皇子殿下遇刺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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