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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界?嗯!”琳琅满口应下,一直跟灯杆似的戳着老爷的眼眶子惹老爷分神,她有点内疚,脚步又加快了频率。

琳琅一走,纪忘川一手抵在书案上撑着头,累卵之危让他疲累异常。之前他让项斯查过一桩宫廷秘闻。二十三年前,崇圣帝十八岁继位,当时崇高祖因专宠妖妃,荒废朝政,一代明君,最后却死在后宫床帏之内,一时满朝哗然,幸而崇高祖留下两位皇子三位公主,崇高祖没有留下传位诏书,而尉迟云霆是嫡长子的身份,顺其自然地继承了皇位。

对于这桩旧闻,他总感到隐隐的不安。人皮藏宝图如今又添了一张,那个咬牙切齿辱骂崇圣帝的女人自然逃不开邹明剥皮拆骨的妙手,还有一张他一直疑心仍然藏在陆白羽手上。于是,一直派了绣衣使监视长安城的陆府,从绣衣使密报得知,陆白羽与王世敬走动频密,近来益发染上了五石散之瘾,荒淫奢靡,更是留恋笙歌,放浪形骸。但是陆彦生常年在外行商,陈其玫将陆白羽染毒这个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趁着陆白羽神志忽而清醒忽而混乱之际,已经向尚书令千金纳彩,尚书令见陆白羽一表人才,陆府富可敌国,陆白羽外祖又是朝廷一品宰相,岂有不挽留宴席的道理。既然李尚书令留了宴席,就代表这桩婚事第一道门槛算是进了。

太阳穴热得发胀,纪忘川替自己揉了揉,若是行军打仗,哪怕生死相搏,那是肩上卸不下的军务,他义无反顾。可如今,以他凡事都愿意撇得干干净净的个性,又不得不背负上关于琳琅的未来。他担心琳琅回到长安城,看到曾经风流年少、如玉光洁的陆白羽,已经变成了猥琐公子,迎娶了新妇,不知心里又作何感受。

一旦冷静下来,他总是忘不掉十年前骄傲嚣张又心地善良的大小姐,那么娇小的身躯,颐指气使地使唤着婢女,琳琅那些呼奴引婢的日子,都在那场大屠杀中埋葬。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手上沾着月氏一族热辣辣的鲜血。

在市舶司后院中卧藏着一处精致幽深的花园,静静的池水上躺着一座石桥,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枝盘根错节,墙上的爬山虎幻化出一抹一抹的鲜绿,爬满了两边的墙壁。

莫连领琳琅上了石桥,目送琳琅走下石桥。他一直听大将军称呼眼前年纪稚嫩的哥子为“林郎”,心下计较着,将军眼光狠辣,寻常人根本无法近身伺候,竟然相信这么个初生之犊,必定有他过人之处,便自以为是称呼道:“林副总管,过了这座石桥,进了垂花拱门,就是雅集轩。大将军喜静,不爱人打扰他的住处。林副总管来得正好,以后大将军就劳烦您好生照看着。大将军乃是用兵奇才,行军布阵犹如天人下凡,不可一世。大将军安,这沿海城池的百姓才能安。”

一套体贴入微的客套话,但琳琅听在耳朵里觉得很是悦耳。老爷安,她才能安。堂堂镇守一方的怀化大将军对黎明百姓而言,同样是这样重要。

琳琅双手抱拳,很是爷们地向前拱手。“莫副将的话,琳琅记下了,必定鞠躬尽瘁。”

垂花拱门内,一方开阔的天井,撩人的月色疏疏斜斜地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青石板上一片斑驳的光点。

福州城的市舶司衙门本是管理福州沿海诸港的海外贸易及有关事务,崇高族时期各国通商频繁,市舶司担任“通道外国,抚宣诸夷”的职责,受到沿海诸国的积极回应,纷纷派遣使前来朝贡,一时之间,商贸往来达到了大江国时期的鼎盛。

各国使臣来往朝贡,市舶司会承办接洽商谈的任务,而雅集轩便是宴请各国使臣,以及提供居住之所。只是如今战事动荡之际,往年人来人往的雅集轩,宛如洗尽铅华的女子沉静下来。

纪忘川尚在长安城就命人重新翻修福州城市舶司内的雅集轩,他不能忍受任何陌生人的气味出现在他的身边。

夜深如水,琳琅走进雅集轩面南的明间,轩内布置精巧,匠心独具,琉璃瓦上翘着展翅欲飞的雄鹰,朱漆宝柱上雕刻着沧海纹,轩内的摆设更是体现了大江国商贸鼎盛时期的文化融合,走进明间抬眼便是一张吐蕃的和田美玉插屏,大叶黄花多宝格上摆放着琉球的大珊瑚,骠国的犀牛角,身毒国的嵌金纱丽幔帐……

她穿过右边的隔扇门,老爷只让她住在雅集轩,却不明说住在哪间房,幸好雅集轩只住了老爷和她两人,即便愚昧之中走错了老爷的房间,也不会被人发现。

居室正中放了一座七扇座屏,屏顶有扇帽,底座为八字形须弥座,屏风前摆放着宝座、条案、烛台,琳琅已经猜到了这必定是老爷的房间,座屏尊贵奢华,以七屏和九屏最为考究豪华,九是天皇至尊之数,老爷岂会亵渎圣严,堂堂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以七屏为摆设,合情合理,并不逾越,亦彰显尊贵身份。

进雅集轩之前用了些晚饭,又在纪忘川的卧房内逛了一圈,到底是长途跋涉揪着心过了一个月,看到满目温情的老爷,布置考究的卧房,便昏昏沉沉的困顿上头,迷迷糊糊地想找床睡觉。

她走出老爷的房间,朝左边的房间跨了进去,六扇曲屏后,靠南面窗下摆着一张小叶檀西番莲半桌,半桌上的青瓷花盆中的含羞草迎着月光的余韵,舒展着骄傲的姿态。主人是骄傲的,连养得植物都这般神似。琳琅不禁莞尔,一手狡猾地摸了把含羞草的叶脉,极快的速度就闭拢着羞于见人。

琳琅收拾了好心情,倒头睡在双月洞架子床上,从鎏金帐勾上放下床帐,叮铃声声轻柔的响动,满眼都是恍如繁星的天空。

床帐上缀满了夜明珠,每一颗都绽放着柔和的夜光,不晃眼,如脉脉温情的眼神,照着琳琅心里如饮甘霖。

在益州城嘉树满庭芳的天井里,她随意说起小时候的往事,没想到纪忘川却记在了心上,亲手将夜明珠缀满了她的床内,一霎那间,双月洞架子床上开启了一片璀璨的夜空,她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漫天的星辰。

琳琅眼中噙泪,这般欢喜,喜极而泣,他点点滴滴的小心思,总能这样慢慢地琢磨到她的心里。

纪忘川站在隔扇门外,直到听到琳琅起伏有度的呼吸,他才确认她终于安然入睡。他们这样和谐温馨的相处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愿望,他在外拼搏打仗,至少回到家能卸下一切烦扰,枕着一个安心的梦。

他不敢靠的太近,见到琳琅的时候,他的神志总是被接近欲望驱使着,不由自主地缠绕着琳琅。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些打算,不能把全部的感情投入下去,否则将来恐怕无法抽身,可是感情本就是身不由己,若有周详的计划,全盘的打算,那何来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感情呢?

始终没有推开那扇虚拢的门跨进那个低矮的门槛,毕竟男女有别,过分亲密下去,恐怕以后难以收场。

翌日晨起,纪忘川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明媚如花的笑靥堵在他眼眶子里。“老爷,您醒了呀,怎么不多睡会儿。刚听莫副将说了,倭寇都被怀化大将军赶到海底去了,那些没死的也屁滚尿流滚回老家了,怀化大将军炸毁了他们的海船,他们只能凫水回去了。福州诸城大定,您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纪忘川仰起头,看琳琅双唇水水润润的,好像剥了皮的水蜜桃,空气都飘着甜香。这种感觉真是安定,想起昨夜初见,就把琳琅揽在怀里一顿好啃,还是有些怯怯害羞。这会儿一睁开眼,住在他心尖上的小妖精很不知规矩地凑在他眼前,真不知该怎么拿捏她好些。他翻过身侧向琳琅,问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做些副总管应该做的事,伺候老爷起床。”说话间,琳琅的手已经盖在纪忘川的额头上。“老爷,您不舒服吗?怎么出汗了,是不是有些烧热,要不要去请军医来瞧一瞧。虚耗了这么久,该不是病了吧。”

琳琅那话痨子的匣子又被打开了,睁开眼就是一长串的话,可是怎么听都是温情,甚至愿意被她絮叨一辈子,哪天她要是再不对他说话了,还真怕习惯改不过来,要郁结下去。

纪忘川瞟眼看琳琅,小妮子趁他睡着凑那么近,难道有什么企图。“不必大费周章了,我身体好着呢,只是这阵子睡不安稳,今早就起晚了些。”

前阵子忧心战事,整宿不眠,到底不是铁打的身躯,昨晚感应到琳琅睡在隔壁,好像无形中为焦虑的生活灌注了底气,躺下后翻了几下,犹豫着要不要去隔壁看看琳琅,到底还是控制住了欲望,几下辗转以后就一觉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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