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好奇地看着纪忘川的脸上浮起一层红云,肤色白皙,微红就显得特别触目。她拿宽袖给老爷扇了扇风,问道:“老爷,您热吗?”
纪忘川这才惊讶地发现情况不妙,一把捏住琳琅的手腕,问道:“这些菜色是用什么做的?”
琳琅想当然地以为,“五月吃槐花,山药槐花糕,槐花肉糜饼,肉米槐花麦饭。”看老爷惊诧的脸上渐渐噙着微漾的水珠,心里很不是滋味,怕是惹祸了。“老爷,您不喜欢槐花?”
他连忙起身,大步流星往房里跑,绝不能让琳琅发现他的软肋,更不能让琳琅忧心内疚。可眼下这光景,出了雅集轩怕是会暴露,只能躲在房内一人干等症状消退。
琳琅追在老爷身后,边跑边喊着:“老爷,您慢点走,是不是琳琅做错了?您别生气,任打任骂,您随意。您倒是给句准话,我马上改,立刻改,现在就改。”
隔扇门隔开了两个人,琳琅候在门外,纪忘川靠在门内,拿了手巾沾水捂住口鼻。琳琅在外面哭哭啼啼,她知道自己犯了错惹恼了老爷,可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老爷一定周身不快,难道是有人在她做的吃食里下毒祸害了老爷?
琳琅拍着门,稳起心神,说道:“老爷,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琳琅没下毒害你,不信,琳琅这就去把外头那些东西都吃一遍。”
纪忘川耐着性子安慰道:“琳琅,老爷没事,别往心里去。”
琳琅咬了下嘴唇,那因内疚而酝酿出的猛力,一下子就咬破了嘴皮。“琳琅这就去试吃看看。”
她快步往门外跑,一不留神脚背绊了半尺多高的门槛,整个人摔在地上也不吃痛了。倒是纪忘川在门内听到了动静,夺门而出,就把琳琅从地上拎起来,拍了拍她沾了尘的裙子。“摔疼了吗?”
琳琅顾不得双膝扑腾摔在地上的疼痛,一心担忧纪忘川的身体。“老爷,您是不是中毒了?”
一靠近琳琅,喉咙里哽着一阵难忍的腥气,止不住阵发性地咳嗽起来。纪忘川按住琳琅的肩膀。“听着,与你无关。”
琳琅惊慌失措地看着英姿勃发的老爷,如一朵午夜昙花绚烂一瞬后立刻归于沉寂。纪忘川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你身上沾了槐花花粉?”
纪忘川不得已松开琳琅,咳嗽了两声,连呼吸都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他往隔扇门里走,琳琅突然醍醐灌顶,鼻塞、眼睛痒、咳嗽,呼吸不畅,这都是枯草热的症状。连忙脚步跟上老爷,闪身一起进了老爷的卧房。
琳琅懊悔不已,虽说是不知者不罪,到底还是自己莽撞把老爷给祸害了,情急之下,把沾了花粉的半袖上衣脱下来,口中喋喋不休地道歉。“老爷,琳琅有错,琳琅不知道您有枯草热,您别怕,忍着,琳琅知道有方子可以缓解。”
她拖着纪忘川坐到架子床沿,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拔下插在发间的簪子在火苗上烤了烤,完成这些工序后,一脸沉肃地走到纪忘川跟前。“老爷,琳琅得罪了,你要打要骂都随意,琳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纪忘川抚了抚袖,看不透琳琅接下来的作为,已经被她扑上前抱住,拿簪子在耳尖上刺出一道血口子,强迫挤压出三滴血。
“老爷,您别动,另一边也得放血。”纪忘川岿然坐着,若是旁人敢拿簪子近身扎他,他早就把对方的头拧下来踢出窗外。偏生琳琅这般大胆妄为,他竟然不管她的成算,允许她自说自话地替他放血。
琳琅拿烧红的簪子扑上来的那一瞬,他稳住心神,双手被他强迫按在膝盖上,哪怕琳琅真是刺杀他的细作,他也愿意死在她手上。“你这是什么山野土方子?”
“老爷,疼吗?”琳琅怔怔看着簪子上的血渍,心口惘然,眼神都直转而下瞬间木讷。纪忘川想起陆白羽曾经说过,琳琅怕血,定然是曾经有过悲惨的过去,才让她对血有极端的恐惧。只是适才情急,她顾不上心底的恐惧,眼下回过神来见到血了,整个人就木登登的了。
纪忘川扬手过去拿去她手中的簪子,说道:“不疼。下回赔你根簪子,这根我替你扔了。”
“这是耳尖放血疗法。”琳琅松了口气,看老爷涨红的脸色稍微有些缓解,问道:“老爷,您是不是特别惧怕花粉,一旦接触花木都会浑身不自在,红肿、流涕、鼻塞、呼吸困难。”
守了小半生的隐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人前。他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枯草热?”
琳琅并排坐在纪忘川身边,说道:“老爷,您不知道吗?一定是讳疾忌医,都不去瞧瞧大夫,这怎么好的起来呢。”
纪忘川扫了琳琅僵白的脸色一眼,嗤笑道:“堂堂怀化大将军不怕生死相搏,不怕千军万马,却独独怕花粉,说出去好笑吗?”
琳琅捂着嘴,轻笑了声。“好笑。”
“你只是个花匠,至多是个厨子,现在还担了大夫的营生,真是了不得了。”纪忘川转而看琳琅,“我这病能治不?”
琳琅拢着眉头,认真想了想。“耳尖放血只能缓解症状,但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要彻底根除,少不得还要看大夫吃药。”琳琅朝老爷瞥眼一看,呼吸平复了稍许,只是脸上浮起的肿块照旧肆无忌惮地从玉洁的脸上挤出来。
纪忘川大手一挥,拒绝琳琅的提议。“不必了,休养几日便好了,不需如此大费周折。”
琳琅扯住纪忘川环系腰间的玉带,语气诚恳,道:“琳琅知道老爷的顾虑,堂堂怀化大将军被人知道怕花粉固然可笑,更紧要的是,不欲让人知道您的软肋,老爷是刀尖上舔血的英雄,被人发现软肋,无异于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杀。老爷,琳琅陪着您,您相信我,琳琅陪您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走一趟。”
她如斯聪明,观人于微,句句在理,丝丝入扣。琳琅托起纪忘川的手放在掌心里,商量道:“老爷,隐疾在身,如鲠在喉,若是不根治,总有被人窥伺的那天,这是个后患。”
纪忘川很固执,却隐隐有些松动,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雅集轩,避开人的耳目,都是一桩难事。福州市舶司固然有重兵把守,为了以防万一,绣衣使也无所不在,出了这雅集轩,所经各处都密布眼线。身为绣衣司主上,唯有毫无弱点,才能克敌制胜,不然有朝一日他尚未走下主上的位置,就会被仇人追杀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