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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遥遥望见赤红披风跨上高头大马,福州参军随侧陪同领路,都尉以及其他官员都跟在怀化大将军身后,看来必定是接风洗尘的一通宴请。她心里头有点不称意,但是男人出仕为官总少不得客套应酬,就像洗尘宴上必定少不得美酒佳肴,美人笙箫。

他走得头也不回,绝尘而去,琳琅失望地咬了下嘴角,不动声色地跟着列队继续走下五牙大舰。

锦素捏了下琳琅的手,细声在琳琅耳后叮嘱道:“小心点走,别崴了脚。”

琳琅不欲被锦素看出端倪,毕竟侍婢恋上主子不是美谈佳话,她也不想给老爷添堵。

怀化大将军一走,夹道欢迎的老百姓渐渐退散,纪忘川临行前交代了副将莫连安排好锦素的下处。

琳琅以为纪忘川一向不喜陌生人,会把锦素的住处安排在很偏远的地方,没想到莫连领着锦素一路入了雅集轩西首偏房,门上提了块匾,写着“丛雅”二字,日落西晒的位置,除了有点闷热,寻不出其他不妥之处。

因照旧住在市舶司衙门内,琳琅一直是男装打扮,人前人后都是大将军府上副总管的身份,住在雅集轩也算合情合理。只是锦素是倭寇岛上救下的人质,大家都清楚她的来历,暗中数落着她低鄙的出身,可免不了一大通的羡慕。能入雅集轩居住的女子,必定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升仙了。

锦素惧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丛雅里。琳琅担着大将军府上副总管的职责,少不得忙前忙后的走动,走动得多了,听到的风声谣言甚重,堆积在心里垒了一大摞。侍婢仆从之间传闻最甚的就是大将军金屋藏娇,藏什么不好,偏偏藏了个东瀛倭寇玩腻了的女人,有些更缺德的说法,大将军不仅喜好女色,还专拣脏的上。琳琅听得火头直顶上天灵盖,恨不得劈头盖脑削那群没眼色的。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听人暗落落地交头接耳。她这回再不隐忍,猛然抬腿一脚踹门,扯着嗓子一顿嗷。“你们这些没眼色,没见识的,都胡说些什么,还要不要命了!大将军的是非你们也敢乱传!今儿我把话明说了,那些脏七八污的话,全部子虚乌有!那姑娘是我的私交,有什么脏水冲我泼!那些脏话最好别传到大将军耳朵里,不然通通把你们削成人彘!”

林副总管逢人都是眉开眼笑的,今天一反常态,训斥起来架势全开,众人一通惊醒,冷不防被人当头棒喝,吓得弯腰躬身,忙不迭赔礼道歉。

厨子老冯手上的大汤勺也扔一边了,连身矮下去赔罪。“再也不敢了,还请林副总管给咱们留条活路!”

琳琅横眉,笑得阴冷。“脸是别人给的,命是自己丢的。擎着脖子,等收拾呗。”

厨娘陈婆子怯怯挪到琳琅边上赔了一堆笑脸。“林副总管,咱们以后嘴巴都缝上线,再也不乱嚼嚼,您给咱一条活路吧。”

琳琅压根儿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她简直塞心死了。她一心一意要帮锦素置归一个好的去处,没想到却搭上了怀化大将军的名声。“罢了,以后长点记心。宁神汤炖好了吗?”

陈婆子哈着腰,说道:“还差些火候,副总管您先回去,一会儿咱给锦素姑娘送去。”

“顺便备上点酸梅汤。”琳琅嘱咐了句,抬脚跨出厨房。

这一路走,脑子转得飞快。老爷清白淡雅的好名声,几乎要毁在她手上,锦素住在从雅方便她日夜照看陪伴,但是在外人眼里锦素就成了老爷的心头好。锦素岂能跟老爷扯上暧昧的传闻,即便只是听人漫天胡地的谣传,都让她撕心裂肺得难受。一旦回到长安城,锦素入住怀化大将军府上,更是坐实了传闻,到让她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时近炎夏,丛雅门口挂上了竹帘,竹帘一撩开,热浪立刻从撩开的空隙处涌入。侍婢跨进门槛,端上了一碗宁神汤,两碗祛热清凉的酸梅汤。

琳琅接过侍婢的托盘,把人遣了出去。搁下了一碗酸梅汤和宁神汤,端着托盘上的另一碗酸梅汤,单手去撩竹帘子。

锦素叫住了琳琅,问道:“琳琅,你这是去哪儿?”

琳琅说道:“暑气渐盛,给老爷送碗酸梅汤去败败火。”

锦素见她一手托盘,一手撩帘子不稳,酸梅汤颤颤巍巍地晃,就过来搭了把手替琳琅撩开竹帘子。“我看你跟大将军不一般。”

琳琅腼腆说道:“锦素,别胡说,他是我主子,我担了将军府的差事,尽心尽力伺候就是了。”

锦素一针见血问道:“只是办差事,红什么脸?”

“天热,容易出汗,我就这毛病。”琳琅照旧打着马虎眼,她脸皮薄,只是在老爷面前脸皮厚而已。

“你不认就算了,就当我多心了。”琳琅跨出门口,午后烈日临空,晒得脚下一阵晃悠,锦素还冷不防补上一句。“琳琅,不中听我也要在说一句。男人呐,我见多了,都不是好东西,心贼坏,他面上待你好,可能心里有别的成算。”

琳琅脸上一黑,心里不悦。“越扯越没谱了,我走了。”

从雅到纪忘川雅集轩正厅不过半百米的路,琳琅顶着日头快步走,晃得碗内的酸梅汤翻涌,她的心又何尝不翻涌浪叠。锦素看出她跟纪忘川之间的端倪,她不忍心向锦素捅破这层窗户纸,锦素因之前的遭遇对男人深恶痛绝,现在告诉她自己对大将军已经情根深种,怕再刺激到她,不利于她病情康复。

自从海战全胜回福州城,纪忘川照旧日日操劳军务,演练海军,设计战船与阵法,偶尔还要应付朝中同僚的宴请。

这日,正好退宴归来,难得饮酒有些微醺,躺在床上小憩。琳琅晓得他疲累,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静坐着不打搅他午睡。

架子床蚕丝床帏透气轻薄,遮蔽出一个白茫茫雾杳杳的世界。琳琅坐在楠木八仙桌旁,双手托着下颌,目光怔怔地望着弥合的床帏。

纪忘川给过她承诺,但他们之间身份犹如横亘着天堑鸿沟难以逾越,只望他一生安好。眼眶边汩汩涌出些潮湿,如同晨曦中染了露水的苔藓,她掖了掖眼角,自己都不太清楚在矫情些什么。眼下的日子,朝夕相对,已经是最好的日子。

“琳琅,你来了。”纪忘川悠悠唤了声,从床帏里伸出一只手。

琳琅走到床边,嗯了声。“天热,给您送碗酸梅汤。”床帏掀开一角,一股飘散浓香的酒气曲曲折折地漾出来,熏上琳琅的脸。“您喝酒了吗?上头吗?我去厨房煮碗醒酒汤来吧。”

“不忙。”他一把抓起琳琅细白的手腕。“头有点疼,但是不碍事。”

琳琅察觉到纪忘川稍有些别样,问道:“老爷,您素来谨慎,从不贪杯,今日是有事发生?”

“琳琅,进来。”

朗朗白日之下,窗纱透着日光泛着亮,尤其锦素住在从雅里,她略有点心慌。“老爷,有话您吩咐,我站在外头听也一样。”

“那好。”纪忘川清了口嗓子,说道,“进来,让我抱抱。”

琳琅斜睃了纱窗,问道:“老爷,我给您打盆水洗个脸,好不好?”

“不好。”他不由分说撩开床帏,把琳琅把床上一拉,任琳琅再是谨慎扭捏,也不得不屈从在他的淫威之下。他指点着琳琅文细的鼻子,嗔怪道:“你怕什么?以往抱得,今日抱不得?莫不是你怕隔窗有眼?”

纪忘川眼饧耳热,色如素霓,齐整方楚的美人胚子。“老爷,您别调戏我,要不这样,您亲我一下,就放我下去吧。天热,您酒气不好发散,我给您背下香汤,您紧着沐浴散发散发。”

纪忘川问道:“亲一口,就放你下去,这算什么话?”

琳琅见他神色迷惘,知道他一定心有不悦,轻轻按着老爷的太阳穴,问道:“老爷,您心里有话就跟我说,别堵在心里难受。”

他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头顶上雕刻着灵芝麒麟的床板。“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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