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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蟹膏黄。崇圣帝以菊花酒和太湖大闸蟹宴请群臣,与众同乐。

品蟹宴之上,崇圣帝褒奖了大江国年轻有为的将领,尤其赞许神策大将军纪忘川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当世英雄,无人出其右。

芙仪公主出席宴会,姿容俏美地坐在崇圣帝身边,眼色总是不受管束地瞟向纪忘川。神策大将军一袭绯色左衽绫罗锦袍,头戴白玉冠,腰佩金鱼袋,脚踏青云纹蟒鞋,从容淡然,云清风淡。

崇圣帝酷爱诗书酒茶,与贤臣良将围拢一堂,除了品酒吃蟹,免不了吟诗作对一番。众臣为搏君颜,抛了一肚子书袋的学问,在皇帝面前吟风弄月,论酒论蟹论秋月,各式各样的题材只为赢得君王的青睐。偏偏纪忘川不看相这一套,纵然满腹才情,也不与世人同流。

芙仪公主见唯有纪忘川不做声,独处清朗八角红绸宫灯下,俊朗的眉目映照得比工笔画之下莲叶还要脉络分明。芙仪公主毕竟是姑娘家,且不论生性何如,在心上人面前总归要秉承着少女的矜持,她轻轻推了下崇圣帝的手肘,眼神瞟了瞟纪忘川的位置。崇圣帝身边唯有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呵护备至,便顺从她的心意,开声问道:“素闻神策大将军文韬武略,吟诗弄曲更是风采卓着,何故今夜如此孤清,难道是嫌弃朕的蟹宴不合心意?”

纪忘川霍然起身,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躬身外倾。“臣不胜酒力,若然令皇上扫兴,臣惶恐不及。”

崇圣帝笑道:“神策大将军不胜酒力,这倒是稀奇,素来行军打仗,喝酒壮胆者众。”

坐在纪忘川身旁的从二品大将军搭话道:“皇上,臣与大将军同袍五年,大将军确实不喜饮酒。”

崇圣帝饮酒纵情度日,属下的重臣偏生是个冷淡的个性,反倒不叫他动怒,却叫他好奇,生出了探求的意思。“行军打仗不喝酒也对,这叫严阵以待。如今海内升平,朕应该好好褒奖你这位平定倭寇之乱的神策大将军才对。来来来,让人把朕的菊花酿取来,清凉甘甜,正好适合你。”

纪忘川恭敬回道:“皇上,微臣恐怕力有不逮。”

“朕自有分晓。”

芙仪公主不忍心看父皇灌纪忘川喝酒,菊花酿听起来温和,用甘菊花煎汁,用曲米酿酒,加地黄、当归、枸杞诸药,即可饮酒,又有强身健体之效。崇圣帝喜欢饮酒,尤其喜欢研究花草蔬果酿酒,此等酒一旦酿造必定酿成烈性酒,否则那些酿酒官是要丢脑袋的。

崇圣帝刮了芙仪公主一眼,示意让她禁言。

崇圣帝兴头正起,群臣附和声连连,纪忘川只好舍命作陪。

粉衣妖娆的宫女端着菊花酿娉婷而出,崇圣帝醉看美酒与美人,不禁念道:“相呼提筐采菊珠,朝起露湿沾罗襦。这句诗说的便是菊花酿,爱卿,莫要辜负朕的一片美意。那个谁,你快把这一坛酒端给神策大将军。”宫女双手合抱的一坛菊花酿,足足五斤的菊花酿搁在纪忘川的桌面上,不容他拒绝,崇圣帝继续道:“神策大将军若是不喝完,便是你服侍不周,服侍不周只好掉脑袋。”

崇圣帝突然阴侧侧的一句,让酒眼晕花的众人瞬间惊醒。这是结结实实地将了纪忘川一军,五斤烈酒喝下去,不烧坏身子也烧坏脑子,若是不喝,眼前的芳华少女就命绝于此,任谁都不忍心见死不救。

纪忘川泰山崩顶不变色,泰然自若,看得芙仪好生佩服,更添爱慕之意。“皇上抬爱,臣岂有不自知的道理。”

芙仪于心不忍,侧身恭请圣安,然后小女儿情态道:“父皇,宫里酿的菊花酒这是最后一坛了,每回我想尝尝都让您给推过去了,这回您把最后一坛都赏给神策大将军了,我想品一品都不许。芙仪大胆,想向神策大将军讨一口酒喝。”

崇圣帝哈哈大笑,芙仪的心意他自然知晓,这还没有指婚,一门心思都扑在纪忘川身上,连他要为难都要护短了,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他顾及过纪忘川的身份较为尴尬,若只是正统将军的位分,为了芙仪,就算破格提升正一品又如何。只是纪忘川暗地里是绣衣司主上,掌管太多腌臜勾当,凡是提不上证据又非处不可的官员,都让绣衣司这柄刀子剐去了。纪忘川知道太多他的内情,让他成为芙仪的驸马,成为自己的东床,难免心中有坎坷。但纪忘川天生姿容貌美,文武全才,又不屑于拍马奉承,在官场中行走,不拉帮结派独留清白,索性这番清高,也没有人上表弹劾。

“准奏!”

芙仪走到纪忘川面前,优雅羞涩地低下脖颈,宫女连忙给公主斟了杯菊花酿。芙仪低切地说了句:“大将军,多谢当日救命之恩,芙仪感激不尽。”

纪忘川略有讶异,但倏然平复下来,他想起了琳琅失望盈泪的双眸,无助又可怜,那种失落就像钝刀子割肉,磨出一棱棱痧。那晚落水的少女穿着藕花的衣裳,他以为落水的是琳琅,才会奋不顾身,没想到竟然是偷溜出宫的芙仪公主。

纪忘川生涩客套道:“区区小事,公主不必挂心。”

芙仪举杯含笑,涨红了脸颊。“对大将军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对芙仪而言犹如再生,感激不尽。”

崇圣帝见芙仪与纪忘川相谈甚欢,不禁道:“芙仪,堂堂大江国的公主,岂可如此不自重,还不快回朕身边来。”

芙仪被崇圣帝一吼,吓得回身跪倒在地,说道:“父皇,芙仪有事起奏,还望父皇息怒。”

沸腾的蟹宴顿时被浇了一头冷水,群臣停罢饮酒,纷纷把目光投向宴中落跪的芙仪公主。崇圣帝蒙了一头雾水,连忙问道:“还不起来说话,这么跪着,好看相么?”

芙仪娇滴滴地回道:“芙仪若是回禀了父皇,恐怕父皇还是会让芙仪跪着,所以,芙仪还是先跪着,以策万全。”

这么服软又可掬的语态,崇圣帝的气就消了一半,耐着性子等着芙仪的回话。“说,不许有半点隐瞒,否则禁足半月,扣半年月银。”

半是威吓,半是疼惜的态度,芙仪的胆子壮了,回道:“父皇,七夕当夜芙仪偷溜出宫去逛花市了。”

崇圣帝拍案怒道:“大胆!谁给你那么大胆子,偷溜出宫,有辱国体!”芙仪垂首战战兢兢,崇圣帝只好放软音量,“说下去。”

“芙仪在花市看热闹,看到曲江池畔杏园边有许多人放桃花灯,一时好奇就去看,没想到脚下打滑就掉进池子里了,幸亏神策大将军路过把芙仪救起来,芙仪这才能保住性命,继续回宫孝敬父皇。”

崇圣帝忐忑的心这才安顿下来,绕了半天,芙仪就是想把话引到纪忘川身上,女儿大了心思活络得很。“那以你的意思呢?”

芙仪膝行至崇圣帝跟前,诚心认错。“芙仪以为,父皇素来赏罚分明,芙仪违反宫规该罚,神策大将军救公主该赏。”

纪忘川再也坐不住,拱手说道:“皇上,臣习武之人,路见有人落水,自然施以援手,不值当奖赏。此事若是被其他同僚看到,必定会仗义出手。”

成国公摇头晃脑地笑道:“大将军见义勇为,不必过谦。”

崇圣帝笑问:“成国公认为,该如何赏?”

成国公看了一眼芙仪,再看纪忘川,郎才女貌,芙仪是当朝皇后的幺女,他的外甥女,平日你缠着他姥爷前姥爷后的腻歪,芙仪那点小花花肠子,他清楚得很,既然芙仪都大胆到这档口上了,他便推波助澜一臂。“芙仪有违宫规,偷溜出宫,月银该罚,半年不够,一年才足。只是芙仪是七夕夜出宫逛花市,偏巧遇上了神策大将军,颇有几分美意,所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臣听说,当夜听音阁里就唱了一出鹊桥相会。芙仪年纪不小了,皇上何不在满朝文武中选良婿,来好好收收芙仪的性子。”

话已至此,满宴都是浑身长满心思的人,大家纷纷起身向崇圣帝献言献策,大抵都是芙仪公主与神策大将军如何般配,赐婚乃是人间佳话一桩,天从人愿。

曾经众人皆醉,他独醒。而今却是众人皆醒,他独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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