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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看不出么?苦肉计,琳琅将计就计,公主要糟践她,她便来个彻底。让爷们心疼到后悔,她不成功便成仁的气性,是彻底断送了忘川与公主之间的夫妻情义。”纪青岚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议论隔壁老王家的家务事。

蔓罗扶着老夫人的手,沿着青石板路往拾翠微方向走。“老夫人,何以见得呢?”

纪青岚说道:“昨晚刚进府,自省身份从偏门入,摆着低调的身份,不与芙仪公主正面冲突。彻夜不睡抄写经文,一大早来静安堂请安,赠经文讨欢心是其一,来摸摸我的底是其二。忘川再纳一房姨娘,我本就睁一眼闭一眼,所以,她在我这儿大可以放心,不会为难她。再去震松堂向芙仪请安,她这是礼数不得违背。没想到芙仪心狠手辣,把琉璃渣子倒在莲花池子里,若是寻常女子,踩到渣子的那时就爬上池子来了,顶多向公主告罪,反正她俩的关系横竖好不了。芙仪再怎么恨她,也是打不得,毕竟琳琅若没有大错,她拿什么措辞对付她,断不会弄得她半死不活的。这会儿,忘川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吧。芙仪应该悔不当初了吧。”

纪青岚眼看她们鹬蚌相争,自己清清醒醒地看戏。蔓罗被她点拨之后,豁然开朗。“敢情这姨娘扮猪吃老虎。”

纪青岚冷眼旁观,说道:“不管她是什么,且看她有没有命活下来,要是搭上了一条命,那真是笨到了家。”

府上出了大事,纪青岚从静安堂赶来看琳琅,只见纪忘川木怔地守在琳琅床沿,一分不动,好似灵魂已随她而去,空留躯壳行尸走肉。

纪青岚铁打的心,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动容。她曾经也真心的爱过人,她的夫君纪楚瑜生病时,她也片刻不离地守在病榻旁,多希望他醒来第一眼看到就是自己。

纪青岚站了好一会儿,纪忘川才醒过神来,容色萧索,说道:“母亲,儿向您见礼了。”

纪青岚说道:“罢了罢了,虚礼免了。郎中来过了,开了方子没有?”

纪忘川双眼红肿,眼窝深陷,心累到了极处。“燕玉在厨房里煎上了。”

虽说她养大纪忘川是为了复仇,但毕竟从襁褓中看到他,何时见他落拓成如此境地,心里难免牵痛。“你上朝辛苦,下了朝先去把这一身朝服换下吧,拾翠微这儿有人看着,等琳琅醒了第一时间便差人喊你。”

他缓缓摇头,如今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能离开一步。他无法起身,无法思考,整个人从脚底开始生了根,就长在琳琅的床边。“儿子不怕您笑话,儿子真的爱她,离了她活不了,就当我欠她的。我要看着她醒过来,看着她喝水吃饭,看着她一颦一笑,看着她跟我撒娇……”

听着他绝望的絮语,纪青岚都快被感动了,连忙收敛情绪,说道:“罢了罢了,我劝不动你。总之,芙仪公主毕竟是指了婚的将军夫人,你知道分寸,惹毛了她,琳琅的日子益发难过。”

提到芙仪的名字,他便像炸了毛的狮子,恨不打一处来。“若是琳琅醒不过来,尉迟芙仪也看不到明日的日出了!”

纪青岚忍不住甩了他一个耳光,恨道:“在你眼里除了这个女人,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你杀了公主,这是要我替你陪葬!罢了,一切全凭你大将军喜欢,儿大儿天地,我管不得你了!”

他垂下头,不看纪青岚的眼,慢慢说道:“娘亲,在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儿子?”

燕玉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纪青岚气呼呼地离开,纪忘川只是淡薄地瞟了眼,眼中没有失落,因为眼神已然空洞无物。

更漏一声声,添了一场夜雨,寒冬更深了一层。

寒月隐没在乌云中,纪忘川立在游廊下,项斯收到主上的召唤,冒雨赶来复命。

纪忘川眉峰冷彻,好似凝成一尊冰雕。胸中燃烧的愤怒之火,被圈紧在冰封的外壳中。他动了动凉薄的唇,问道:“苏什米塔那里可有消息?”

项斯回禀道:“苏什米塔正在积极联络其他十八伽蓝舞姬,如今她得到了大半部分的龙脉藏宝图,心思活泛,要凑齐十八张藏宝图指日可待。”

纪忘川凝神看项斯,不容置疑道:“盯着苏什米塔,决不可出岔子,我要完完整整的龙脉藏宝图。”

项斯看纪忘川煞白的气色,艰涩的态度,一定是被气到了极处。纪忘川负手喟然,又道:“一旦补齐藏宝图的缺失,不可走漏风声,直接交付到我手上,绝不能假手于人。”

项斯连声领命,他跟随纪忘川出生入死多年,对于主上的命令只有遵从,绝无半点私心杂念的顾虑。

琳琅半睡半醒间听到纪忘川和项斯之间的对话,什么十八伽蓝,什么龙脉藏宝图的下落,这些词汇从脑子里盘旋飞过,一下子把她从混沌中炸醒。人皮藏宝图碎片,她见过这种东西,她与陆白羽在聚宝斋老板手中得到一块颇有历史的人皮碎片,难道这就是纪忘川追寻已久的龙脉藏宝图?他要龙脉藏宝图做什么?难道他不安朝政,动了其他的念头?

琳琅缓缓睁眼,双眸发蒙,好似隔着缥缈的云雾,看不清床顶上的花纹。头疼欲裂,连忙扶额,无意发出痛苦的shen • yin。门外的人听到了屋内的响动,纪忘川掸了掸锦袍上沾染的寒气,挥挥手让项斯赶紧离开,而后大步跨进门槛。

他的神色喜悦,仿佛久悬在外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里重新跳动起来。“琳琅,你同我说,哪里不舒服?”坐在床沿上,抬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还有些热,头疼吗?”

琳琅因发烧而全身骨头酸楚,好像被酸水融化般。她勉强支起身,纪忘川从床尾取了两个软枕给琳琅背后垫上。她偏过头想去看窗格外的天色,但一扭头就牵动,只好规规矩矩地靠在床背上。“夫君,天色这么晚了呀,你怎么还是一身朝服,赶紧去换了吧。”

纪忘川凝眉看她,他的心肝宝贝终于醒过来了,黑瀑布般的长发捂出一头湿哒哒的汗,又黑又长的睫毛扑闪,水汪汪的眼睛略显迟缓地转动,往日殷红的嘴唇淡染出苍白的颜色,他看着心里抽抽搭搭地疼。“不必换了,再过小两个时辰,又该上朝去,这么换上换下也麻烦。不如让我好好看看你,陪陪你。”

“夫君,我……”琳琅陷入了斯须回忆,她昏迷之前在莲花池挖莲藕,看纪忘川愁眉紧锁,一身朝服沾着遍体的湿气,她应该从下午一直昏迷到了子夜之后。她该如何向纪忘川开口那些遭遇,也许不必开口才是最好的方式。大将军府上人不算多口不算杂,但是纪忘川想了解一件事的始末还是轻而易举得。

纪忘川软软地应了声,从褥子里摸出琳琅的脚枕在他的膝盖上,用掌心的温度呵护地揉了揉。“还疼吗?”

琳琅刚想大无畏地说不疼了,但禁不起他不得法的揉捏,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疼疼疼……”

他板起脸孔,好似风和日丽的气候突然狂风大作。“知道疼,你还往琉璃渣子上踩,你的脑袋里是灌了铅么?”

琳琅见他真的发脾气,不好硬碰,避忌说道:“以后再不敢了。见过鬼还能不怕黑嘛。”

他停下手上按摩的动作,在琳琅脚背上轻轻拍了下,说道:“从今日起,震松堂晨昏定省就免了,若真要去,也得挑我在府上的日子去。”

琳琅怯怯应是。“那静安堂那里……”

他趾高气昂地飞了她一眼,说道:“你爱去便去,老夫人性子冷漠,不爱管闲事,你不吵着她,她也犯不着捉弄你。”

见到琳琅昏迷不醒之时心痛到无以复加,琳琅醒后他心绪稍稍安定略感欣慰,如今三言两语之下他又扯火,琳琅好端端地送上门去受辱,表面上琳琅委屈被虐待,又何尝不是给他迎头痛击,让他审视自己的软肋。

琳琅偷偷地仰面看他,怕惹他生气,好像一个偷吃了祭祀供品的孩童,站在供桌旁胆怯地等着家里的大人惩处。“那……会不会惹公主不悦?”

他嘴角下拉,说道:“你管她悦不悦!你若再去震松堂,我便是大大的不悦。”

琳琅卖乖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袖,说道:“都听你的还不成么?公子,赏个笑脸成不成?”

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心疼占了上风,不得不黑起脸色给她长长记性。“饿了么?”琳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燕玉厨房里备着火,现下让她热了粥给你吃。”

他起身要去喊燕玉,刚走开一步,衣袖却攥在琳琅手心里,她不忍又痴缠地望过来。“夫君,你去哪里?”

他干脆道:“震松堂。”

刹那间,琳琅的手好似被电龙劈开,一下子松开了紧攥的手,脸上期待的表情倏然消失,只是慎重地点点头。她差点忘了这里是拾翠微,并非他们的采葛,是她处心积虑趟了这趟浑水,除了捶胸顿足还能如何?在大将军府上,她不过就是个偏门而入的姨娘,有什么资格和出身皇胄的正房奶奶争夺宠爱。

他回身看她,晓得她心思想歪了,这世上哪有不拈酸吃醋的女人,但他偏偏就爱这个拈酸吃醋的女人。“你不问问我去震松堂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琳琅扬起灼灼目光,说道,“前夜在震松堂留宿,昨儿早上老夫人喜滋滋地送去了助孕汤,今夜再去留宿,明日大不了再喝一碗汤。”

纪忘川勾起琳琅的下颌,玩味地问道:“你想喝汤么?”

琳琅不甘心,心里老大不痛快。“我粗实着,喝不惯。不劳你费心,你还是赶紧去吧,趁天黑着,有什么该处理的一并处理了。”

他扯着琳琅白玉无瑕的脸,笑道:“小小年纪,怎么成了怨妇?我跟她,与你想象中不同,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眼下你若懂我便懂了,你若恼我,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燕玉和静如在小厨房里守着火,遥遥听见有声音,喜出望外地往外一看,琳琅卧房里的灯寮透亮,照出绡纱窗上的一双剪影。

燕玉赶紧生炉子热粥,静如煮好了热水给琳琅漱口。静如进屋接手之后,他再嘱咐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跨出拾翠微院门。

静如看纪忘川一走,才敢和琳琅说道:“大将军急坏了,差点要把公主给杀了,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亏得咱们拼死劝谏。”

琳琅疲乏地靠在床围子上,茫茫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他难,可我没办法。我跟她总会有一个你死我活,我能活下来是跟阎王爷告了假的。”

静如当她烧得晕乎乎的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她给琳琅斟了杯热茶轻轻口,想着琳琅空乏了一身,紧着喝水吃了饭再睡个觉,将养个几日才好恢复。

丑时夜深,纪忘川踏步如风,走下廊桥,穿过松林,转入雕花月洞门,芙仪不改皇室做派,即便入夜,照样有一排侍婢在寒冷凌冽中苦守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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