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然后转身,他举着那块木板,抵挡着不断下落的箭雨,快速的奔跑着,他担心自己若是跑的慢了,会忍不住回头,会忍不住想要扶着许倾落一起走。
他其实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因为许倾落和其他那些行动不便的士兵一般因为伤势根本无法冲出箭雨,因为她想要为他们剩下的人争取时间,在城门告破之前。
琅威面上属于少年的稚嫩天真终于被一点点的成熟所取代,有的时候,人的成长往往只需要一瞬之间。
许倾落让他做的是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好的,是能够保住更多人性命的唯一方法,所以他必须要听从。
许倾落看着琅威和白路带着剩下那些没有受伤的士兵往城里冲,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面上忍不住带了一丝笑,琅威现在就像是一个男子汉了,经历了这么一遭儿,他会越来越有担当的,琅晟如果见到定然会开心吧。
许倾落的身子晃了晃,捂住了自己的左肩膀,那里没有取出箭头的伤口处又开始晕染出新的血液,只是却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染着黑色的暗红。
城门外的轰隆声还在继续,周围一个个掩体中那些留下来的行动不变的士兵都站了起来,和许倾落望着同一个方向,有的人面上是绝望,有的人面上却是坚定,有的人是祈求,更多的人是一点愤怒中透着麻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几乎是九死一生,可是却能够让那些离开的人多那么一点儿生存的保障。
“你们的琅将军没有死,他会回来的,我们一定会等到他回来将那些外族之人诛杀!”
许倾落突然出声,她的声音不算大,却随着风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际,她站在那里,即便身形荏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我们不是留在这里等死的无用之人,我们留在这里是为了策应琅将军。是为了我们身后的亲人能够平安的离开而战斗!”
她的眼睛仿佛望着每一个人,所有的人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升起的是一种沸腾的热血,一个女子都能够如此,许倾落作为琅晟亲近的人却将生的机会留给其他的人,他们作为堂堂男儿,何尝不能够做到!
“我许倾落今日在这里发誓,势与淮县共存亡,势与众位共存亡!”
“势与淮县共存亡,势与众位共存亡!”
二三十个伤兵还有被扒拉出的几个受伤的百姓,只有这么几个人,他们的声音却格外的大,一瞬间仿佛压下了外面的城门撞击声,这一刻他们眼中身上爆发的气势恍若凶兽!
那是一种豁出命的觉悟。
许倾落微笑着坐回到了自己刚刚躲避的地方,她的面色更加苍白,瞳孔都有些涣散,那是撕裂的痛楚还有毒药的灼烧刺痛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神经,可是她还是在笑,无论如何,那些和她一般不得不留下的人多了生存的欲望。总是更加有机会等到琅晟回来吧。
她坚信琅晟会回来,正如同她坚信自己此刻不会死去一般。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仇恨没有报,许倾落怎么愿意死呢?
少女撕拉一声扯下了衣服上干净的一角,却是将那一块布料塞入了自己的口中,乍然有异物入口,许倾落觉得喉咙不适应的很,却只是干咽了一下,迅速的解开了左边身上的衣服,半边裸露的肩头之上,赫然是一个三指粗细的创口,周围一片或是干涸或是还在新鲜流淌的暗红色血迹,寒风吹拂,少女的肩膀那一片瑟瑟抖动了下,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许倾落垂首看着那个伤口,已经有撕裂的迹象了,毒素也开始扩散了,不能够再耽误了,她必须在城门被破之前,拥有起码的挣扎之力。
许倾落拿出了刚刚斩断箭杆的匕首。向着自己的左边肩膀狠狠刺去。
血液喷溅,溅落到茶棚一角白色雪堆之上,宛若白色的纸张上盛放着点点红梅,有的暗红,有的鲜红,勾勒着不同的层次,那是许倾落身体中已经被毒药侵蚀了的血液还有还勉强支撑着未曾被毒药侵蚀的血液。
必须要将箭头尽快除掉,否则的话根本无法将身体中的毒素清除。
许倾落停住了动作,大口喘息着,她仰高了臻首。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宛若折翼的天鹅一般,透着一股子凄然。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宛若是不要钱的珍珠一般,哗啦啦往下滑落,染湿了许倾落的发颈还有前襟,狼狈不堪。
可是许倾落的眼睛却很亮,亮的吓人,她几乎是用一种决然的态度,将已经没入左肩的匕首狠狠的旋转。
那一刻许倾落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真疼呀。
琅晟那个时候是怎么忍下她将他腿上的腐肉一点点割掉的呢?
“叮当!”一声,带毒的箭头掉落在了地上,同时间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只是这一次紧跟着的却是哐当两声城门重重撞开的声音。
淮县最后的一道壁垒,终于是破了。
外面响起了异族欢呼的声音,那欢呼声中仿佛也染着血腥的味道。
许倾落几根银针封住伤口周围,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粉洒落那因为银针封穴而不再大量涌出鲜血的伤口。
银针拔下,半解的衣衫迅速裹到了身上,许倾落站起了身子,果然见到了一个个和自己一般露出脑袋的士兵,他们的眼中全是拼死一博的决然。
许倾落迅速做出了几个手势,是军营中士兵训练过的几种手势之一:注意隐蔽。
那些看到的士兵面上有些愕然,却不由自主的重新隐蔽了回去。
他们讶异的是许倾落居然连这个都会。
许倾落眼中现出点儿苦涩,前世的时候,琅晟不知道如何讨好她,看她喜欢杨云平写的那些个诗词,他不会写,便给她讲一些军中的事情,甚至给她讲解一些军中常用的手势。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个已经瘸了腿的男人眼中对过去的不舍,对军队的留恋,只是前世的许倾落即便看懂了男人的情绪,也只是更加鄙视厌恶对方罢了。
她从来不喜欢琅晟的武夫身份。
虽然这些士兵都已经被她挑起了拼死之心,但是那是最后不得已的时候,但凡他们能够想办法藏着躲过这些异族人,对于兵强马壮人数众多的异族敌人,许倾落只希望自己这边这些士兵能够多活一个便是一个。
许倾落又将自己肩膀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似乎那样就会疼的稍微轻一些。
她漫步向外走去,城门外响起了前进的马蹄声,那些屠杀了那么多淮县百姓的异族,就要入城了。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够等到琅晟,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些人手里,不想死在这里,不想要留下琅晟一个人面对诡谲的未来,皇帝,太子,朝堂中那些心思各异的文臣武将,杨家。杨云平,还有迦叶,这些人她如何安心让琅晟一人面对。
她又如何愿意在两个人都互相明了对方心意,许下终身的时候放手这份幸福。
一匹雪白色的骏马踏着满地的鲜血哒哒哒哒的入了被攻破的残破大门之内,三皇子顾盼间看着两边那些凄惨的尸体,面上带着愉悦的笑容,那是一种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中原的子民,不是他曾经所属的皇朝的百姓的尸体,而是一群猪羊的尸体。他感受不到什么悲哀,没有怜悯,他有的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愉悦,看,这就是敢违抗三皇子的下场。
然后,三皇子便看到了站在前面的少女,一身鲜血尘埃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颜面,让他下定决心报复淮县的许倾落。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到如此刻骨的地步。许倾落对他的侮辱,三皇子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