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忘川跟她调笑了几句,到底军务如山,压在肩膀上是沉甸甸的分量,勒得人片刻不能分心。情浓切切,灯火摇曳,奈何时机不对,一连打了二十天的海战,好不容易休战了两日,他必须重新排兵布阵,绝不坐以待毙,必须迎头痛击,彻底让倭寇夷陨在东南海底。
眼下琳琅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他唯有尽快解决好倭患,儿女情长尚有时机。“莫连在门外庑房,你去找他,让他带你去。”
“老爷,夜已深了,您不去雅集轩休息吗?”
“不必等我了,吃点东西,早点睡吧。”眼见琳琅芊芊背影向门外走了几步,到底心里有些放不下,又交代了句。“等忙过这阵子,我带你去码头上开开眼界。”
“开眼界?嗯!”琳琅满口应下,一直跟灯杆似的戳着老爷的眼眶子惹老爷分神,她有点内疚,脚步又加快了频率。
琳琅一走,纪忘川一手抵在书案上撑着头,累卵之危让他疲累异常。之前他让项斯查过一桩宫廷秘闻。二十三年前,崇圣帝十八岁继位,当时崇高祖因专宠妖妃,荒废朝政,一代明君,最后却死在后宫床帏之内,一时满朝哗然,幸而崇高祖留下两位皇子三位公主,崇高祖没有留下传位诏书,而尉迟云霆是嫡长子的身份,顺其自然地继承了皇位。
对于这桩旧闻,他总感到隐隐的不安。人皮藏宝图如今又添了一张,那个咬牙切齿辱骂崇圣帝的女人自然逃不开邹明剥皮拆骨的妙手,还有一张他一直疑心仍然藏在陆白羽手上。于是,一直派了绣衣使监视长安城的陆府,从绣衣使密报得知,陆白羽与王世敬走动频密,近来益发染上了五石散之瘾,荒淫奢靡,更是留恋笙歌,放浪形骸。但是陆彦生常年在外行商,陈其玫将陆白羽染毒这个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趁着陆白羽神志忽而清醒忽而混乱之际,已经向尚书令千金纳彩,尚书令见陆白羽一表人才,陆府富可敌国,陆白羽外祖又是朝廷一品宰相,岂有不挽留宴席的道理。既然李尚书令留了宴席,就代表这桩婚事第一道门槛算是进了。
太阳穴热得发胀,纪忘川替自己揉了揉,若是行军打仗,哪怕生死相搏,那是肩上卸不下的军务,他义无反顾。可如今,以他凡事都愿意撇得干干净净的个性,又不得不背负上关于琳琅的未来。他担心琳琅回到长安城,看到曾经风流年少、如玉光洁的陆白羽,已经变成了猥琐公子,迎娶了新妇,不知心里又作何感受。
一旦冷静下来,他总是忘不掉十年前骄傲嚣张又心地善良的大小姐,那么娇小的身躯,颐指气使地使唤着婢女,琳琅那些呼奴引婢的日子,都在那场大屠杀中埋葬。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手上沾着月氏一族热辣辣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