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捷克后背有点发凉。
那绿色极深极深,仿佛最深处的漩涡里,滚动着什么不可名状、即将扑出的藤状生物。
那生物似乎被囚禁得极深、又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笼而出。
“……嘿,兄弟?你醒了?”
洛森缓缓放开他的手腕。
他垂下眼睛,同样缓慢地坐起:“我刚才做了噩梦……担心你看杂志后过于激动要对我下手,抱歉。”
捷克:“嘿!”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后背的凉意被他的瞎话一激便退去了,捷克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转身重新去玩超级玛丽。
可身后的室友没有重新躺下,他似乎是呆坐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捷克玩入神了,翻出了自己的头戴式耳机。
洛森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迅速冲进了洗手间——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打开水龙头。
血,血,血,血,无可抑制地呕出来,对着镜子吐了一塌糊涂。
他鲜红鲜红的血,藤蔓翠绿翠绿的血,还有来自梦境的,带着烧灼气味的黑血,与来自斯威特老宅的,那位家主捏着血源诅咒弄出来的脓血。
洛森扒在洗脸池旁,弓着腰,无声呕吐了许久。
这些都是按照计划,意料之中的生理反应。
洛森也没受伤,只是难受罢了,呕吐本身就是挺令人难受的事。
……比起呕吐,他更讨厌噩梦,最讨厌那个最近频频搅破他在伊娃身边布置好的噩梦、让他被梦境折射反噬得像被火烧的无名氏。
区区一个伊娃,斯威特家哪来的这么多法宝让她保命,哪来的这位火焰法师为她护航,竟然还能破坏他的梦境魔法?
洛森早已决定亲自前往老宅处理伊娃,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让对方一刀就断气,死得轻轻松松——
潜入斯威特老宅根本没法对伊娃做什么额外折磨,如果要在德里克的眼皮底下杀她且全身而退,必须要快准狠……更何况德里克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个个体的存在,保不齐就在老宅布置了天罗地网。
但洛森到底有些不甘心,哪怕一个噩梦也好,他总想丢一个噩梦过去让对方也尝尝他当年——
可丢一个噩梦,那位无名氏法师就烧一个。
藤蔓只被烧得吱哇乱叫,受伤后还会变本加厉地缠着他的肋骨,吸取他身体里的血补充——而他放在梦境里的另一个自己对此只是笑,哪怕他在镜子里出现时几乎被烧成了半边骷髅的形象,也一个字不肯向他透露那位法师的信息。
洛森当然不能忍。
他无法忍受任何的软肋,近日这些精心构造的梦境在火焰下的溃退,藤蔓时不时施加的可怕反噬,几乎让他对“火焰魔法”的神经敏感到了极限。
他也不可能像动画片里的失智反派那样,一个个梦境,愈挫愈勇地丢过去给对方送经验。
恰恰相反,洛森巧妙地变化了噩梦梦境的参数、标度,通过一个个被毁坏后的遗迹研究,已经琢磨出了不少东西。
他相当于是拿自身的反噬反应,去试探对方的魔法实力。
在炼金实验室里忙碌的日日夜夜也专门为了这位来路不明的火焰法师——洛森从不敢抱侥幸心理,一个踩在悬崖边上左右摇摆的亡命徒必须时刻做好最坏打算,把这位的变数也算进与德里克的周旋里——
而他的最终目标,是在周二的期限之间,研究出所能研究的所有、针对对方的……解咒。
不是交流季时,那一种在多部典籍上有详细记载的古老火焰魔法。
是依照模糊不清的梦境魔法,与自身收到的灼烧反噬感,反面推算出那位法师目前掌握的所有火焰魔法,再一一做出解咒。
即便对于法师塔的法师,这也是个不可能的工程,所以洛森才能堂而皇之地提交整理实验报告,因为炼金教授不可能相信他报告里“浅显的研究”意味着“深入且繁杂的对应创造”。
毕竟,只是阐述那“浅显的研究”,就花了十六英寸厚的羊皮纸——还没算上单张长度。
不难。
洛森觉得一点都不难,毕竟他是无所不能的布朗宁。
基本把胃吐空后,洛森划动咒文让家务魔法清理了这些狼藉,又把梦境反噬的那部分黑血单独存好,拿出口袋里随身的本子,草草对着它记录了几个最新的数字。
接着,他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脱掉t恤处理了血渍,再镇定地走出洗手间。
室友依旧戴着耳机在玩超级玛丽。
洛森躺回下铺,把被子拉到头顶,盖住冷汗涔涔的自己。
胃稍稍有点难受。
他闭上眼睛,在睡意里挣扎想起,自己似乎有什么胃病。
是不是要弄点药吃?
……但好困,不想起床。
半晌,没有睡着,枕边的手机响了响。
洛森拖过手机屏。
的确是巧克力形状的小贴纸,还用魔法做出了微微透明、可以戳动的质感,贴在她的行程表上。
第一张图是单独拿着贴纸包装袋,第二张图是贴纸贴在表上的模样,只不过标注贴纸刻意强调的日期打了欲盖弥彰的马赛克。
洛森忍不住笑了一下。
洛森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此往来丢了好几回的表情包,洛森终于抵不住困意,把手机重新向下盖住。
他划出钟表魔法看了一眼。
……便缓缓蒙过被子。
胃似乎好多了,手心暖暖的。
安娜贝尔……
周三。
下下个周三……
他一定,要尽量地表现好一点。
下雨了。
洛森躺在床上,胃部抽痛,手心冰凉。
安娜贝尔就躺在他旁边,背对,轻轻抽动着。
于是他伸手过去,想抱抱。
大约过了几秒钟,或者几世纪。
她小声说:“我们分手吧。”
洛森停了停动作,缩回那只试图拥抱她的手。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