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十七章血脉的传承回旋昭示命运重演(上)
德鲁拉根是一头龙。
德鲁拉根是最后一头鳞片、尾巴、骨翼完整、且没有佩戴项圈与脚镣的龙。
……大多数认识他的人都将他直接称呼为龙,因为在如今的法师界,除了他,已经不存在“龙”了——龙就是他,龙也只剩他。
法师们从不会想着保护异人生物。
因为他们都普遍是青春永驻的长生种,自然而然会看低寿命短暂的异族……就像人类看待猪狗。
只除了,异人生物拥有比猪狗更强大的力量、更神秘的财富、更高昂的价值——地下建构区的主人、黑市的老板德鲁拉根经手过多少昂贵稀有“货物”啊……而那些,都是异人生物。
他见过成捆成捆的精灵双耳、成瓶成瓶的狼人尾毛、一箱一箱的吸血鬼尖牙……他也见过许多水笼中干涸的塞壬、许多马车里蜷缩的雪怪——
当然,还有龙。
龙牙,龙鳞,龙瞳,龙翼,龙尾,龙爪……
龙永远是价格排行榜的第一名。
它们的每一部分都被仔仔细细剖开、清洗、贴上价签、交换金币。
……德鲁拉根的地下柜台,浸满异族的血。
身躯、血液、灵魂、文化与历史、藏身处——
异人生物的一切都是珍贵的魔法材料。
珍贵的魔法材料,趋之若鹜的法师们。
还有他,坐在他的柜台后,从蒙面的老鼠们手中收取货物,转卖给鞋面洁净的法师们,赚取他最爱的……金币。
所以,德鲁拉根很少回忆过去。
作为最后一头完整的龙,作为浸淫黑市多年的奸商,他的过去就意味着血腥、屠杀、仇恨、伤痛。
……可正如他的全名,德鲁拉根三世……
最初的时候,叫德鲁拉根的,有三头龙。
他的祖父德鲁拉根一世。
他的父亲德鲁拉根二世。
还有他,最年轻的三世。
在那个美妙无比的、被人类称之为“黑暗”的中世纪——龙族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任何一个天空下,不用担忧法杖、魔药、咒语——更不用担忧瞬间更改天气的法师、移山填海的威能、探索星空并直接引用星系能量的元素攻击——
因为那些无法成为法师的学徒们,正狼狈地被人类们追着跑呢。
他们没有金币购买墨水与羊皮纸,他们没有权力取得前往他国交流学习的证书,他们在探索森林的魔药之前就会被野兽吞吃,他们的魔法研究才堪堪完成一半就会被绑上火刑架,遭到那些戴着高帽子的蠢材们的高声叱骂——
而人类?
脆弱的、无法施展魔法的人类对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充当邪龙爪下的羔羊。
德鲁拉根的祖父、父亲都是无可争议的邪龙。
德鲁拉根所生活的族群也是无可争议的邪龙。
他们把人类当作羔羊抓捕、吞食,他们会嘲笑那些不愿杀死人类以至于远远隐退、沉眠的龙族,他们掠夺所有他们觉得金光闪闪的财宝,他们睡在弱小生物的鲜血与白骨里,并不觉得这有任何错误。
弱肉强食,这是德鲁拉根世界的基本准则。
如果你击败了某个生物,那对方就是弱小者,你有权利把他当作食物;
如果你被某个生物击败,那对方就是强大者,你必须向他低下头颅。
——虽然如此,谁能击败邪龙呢?
塞壬不得不躲在天上,雪怪把自己深埋进雪山,狼人是服从他们指挥的忠犬,精灵是为他们献上贡品的仆从。
至于吸血鬼?
没有哪条龙喜欢吸血鬼,从羔羊变质为臭老鼠的奇怪物种,吃起来的口感都很糟糕。
总之……龙是毫无疑问的世界顶层。
没人会侵犯龙的威严。
只除了一件事,一件大家都默认的、赞许的、习以为常的——
“在这个世界,我的孩子。”
德鲁拉根一世嚼着嘴里的羔羊教导:“永远有一座金字塔。我们在第一层,掌握着我们喜爱的财宝、我们最爱吃的人类;其余异人生物在第二层,老老实实待在他们自己的领地,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吸血鬼在第三层,他们是糟糕的食物,臭不可闻;那些会挥着法杖变戏法的特殊人类在第四层,有时候他们还怪有趣的——当然,人类,我的孩子,他们在底层,和猪、牛、狗待在一起。不过你得承认,他们吃起来的口感……呣,比猪肉好吃多了。不是吗?”
当时,年轻的三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要在梦里才能……
“可是,祖父,”年轻的三世问,“这金字塔是一成不变的吗?您怎么能确保它一成不变呢?万一、万一,某一天,那些挥法杖的奇怪家伙碾压了我们——”
……对。
他曾质疑。
而祖父对他的质疑很生气。
龙是不该质疑的。
龙就该扬起自己的头颅,尊贵、慵懒地躺在财宝与食物上。
祖父用龙焰狠狠地惩罚了他,叫他在没有金币的洞穴里独自睡上五天五页、以改过自新。
……那之后,父亲找到了他,解答了他的疑问。
“孩子,因为血脉。”
父亲的嗓音比祖父温柔许多,但他的牙齿依旧滴着羔羊的血,龙爪上佩戴着金光闪闪的宝藏:“无论异人生物、人类、还是那些挥法杖的奇怪家伙——在这个世界上,血脉指导了我们的一切。血脉贯穿我们的生命、灵魂乃至命运。”
“父亲,我不……”
“孩子,认真听。”
父亲甩甩龙尾,盘踞在一堆山峰般魁梧的金币上。
“我们是邪龙。我们生性傲慢,我们痴迷金币,我们吞食人类。这是邪龙的血脉,与生俱来,不需要任何——孩子,闭嘴,停止问问题——不需要任何质疑。”
“但……”
“没有但是,孩子。是的,我明白,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会产生一些荒谬无比的胡思乱想……看看这个世界吧。如果你感到疑惑,就去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德鲁拉根三世去看了看这个世界。
跟随在父亲身边。
他看见所有狼人都忠诚而愚钝,过着庸庸碌碌的群居生活;
他看见所有雪怪都偏爱柔软的白色,深埋在雪山中的洞窟生存;
他看见所有吸血鬼都喜爱处女与鲜血,将棺材视为床铺;
他看见所有学徒都靠着家族血脉传承魔法的天赋;
他甚至看见那些学徒中,某个姓斯威特的母亲为夺权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而侥幸逃脱的弟弟长大后返回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接着他被自己的女儿为夺权而杀死——这个逐渐强大的家族一步步变|态、偏执,无可救药,家主们一直死于谋杀与监|禁,家族永远浸泡在阴谋与黑暗中——
狼人的忠诚血脉。
雪怪的憨厚血脉。
吸血鬼的怪异血脉。
学徒的魔法血脉……
斯威特的偏执血脉。
血脉。
正如父亲所说。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一个生物逃脱得了的血脉编织的命运。
性格也好。
特点也好。
爱好也好。
每个种族,每个群体,似乎都……
可为什么呢?
年轻的三世更加迷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生物都顺应着血脉展开的这张命运大网——
祖父、父亲不都说,龙是世界的最顶点吗?
那为什么,他不能——就像他曾暗暗试探的——
不吃人类。
不沉迷金币。
……其实,德鲁拉根三世更喜欢吃烤熟的羊肉,他一点都不喜欢在进食时听到人类的惨叫……
而且,他一点都不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他讨厌父辈身上携带的铜臭味。
他喜欢银光闪闪的东西。
喜欢月亮,与小溪。
……只是,他从不敢真正展露在族群面前。大家都不是这样的。
那自己就不该做特立独行的那个……对吧?这想法没错吧?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古怪,他疯狂隐秘的试探。
于是他沉下声,龙鸣里也隐隐带了点怒气:“如果这都不能让你清楚,那么,就继续去禁闭吧。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于是,德鲁拉根三世,被关进了龙族领地最深、最深的洞穴。
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金币,不想吃人。
……事实证明,祖父与父亲的决定是对的。
他们并没有强制把年轻的小龙锁在那儿——他们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样的想法会给他招来祸端,最好是想清楚,再做决定。
他们不需要再多做什么。
族人们异样的目光也足以小龙感到恐惧了。
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洞穴里,试着把自己疯狂可怕的念头抹除,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有多久呢?
感觉有好几百年。
或有好几千年?
不知道,龙族不在乎时间,他们有权利挥霍无限的时间。
——可是,当他重新见到阳光时,不是父亲打开洞穴,也没听到祖父暴躁无比的嘀咕。
是一记火焰魔法炸开了他的洞穴。
像龙一样,长袍猎猎、飞在空中的法师高喊——
“这里还有一只!!”
而祖父的尸体被剥开鳞片,瘫倒在几个法师闪着星光的杖下。
父亲的尸体则倒在洞穴的入口。
他似乎是尽全力去掩埋那个锁了,可法师们在他的鳞片下刺出数个可怕的圆洞,如饥似渴地端着金光闪闪的小瓶子,提取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血液——这让他变成了一条干瘪的龙尸。
德鲁拉根三世,猛然成了唯一的一条德鲁拉根。
再没有龙会称呼“一世”“二世”,转而用尾巴拍拍他的头,说“这崽子”。
……而正如他那个可笑无比的质疑,永恒的金字塔,颠倒了过来。
学徒们终于有机会成为法师。
人类终于停止了狩猎异端,他们不得不向法师倾倒整个社会的资源,绝望地祈求“消灭那些吞食我们的可怕畜生吧”。
……一场猎龙行动。
法师们站上最顶层。
而龙……
德鲁拉根已经记不清了。
他记不清那天自己化为原形,吞吃了多少法师,咆哮着冲向多少魔法的光辉——他也记不清那天之后自己怀着满溢的恨意洗劫了多少村庄、城市,劫掠他们的财富,毁掉他们的未来,将整座城堡据为己有再付之一炬——从母亲的怀中吃掉孩子,当着孩子的面咬碎母亲——该死的、污浊的、低贱无比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