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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他大她那么多岁,看在他是个长辈,看在她是个年轻鲁莽的傻丫头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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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卡拉哇哇的哭声,很快就止住了。
这不是因为无名氏那几句空前匮乏、干扁、僵硬的哄劝起到了作用。你不能指望一个独居几百年基本没说过好话的雄性突然擅长甜言蜜语。
这也不是因为卡拉良心发现,停止了大声假哭报复他、故意折磨他耳朵的行为。永远都不要指望布朗宁家的精有良心,他们只有报复心。
这是因为,就在无名氏那几句干扁的、相对平常柔和许多的“哄劝”里……有这么一句,慌不择言的承诺。
“这样……我把这几本书念给你听,行吗?你想画什么故事,你要雕刻什么传说,我都把古精灵语翻译过来,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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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立刻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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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要给她念书。
——那位从来只会念诵祈祷、咒文的圣女,嗓音那么好听日常却没什么好话的圣女,说要专门,给她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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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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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板的圣女,毕竟还是不懂,一只无下限的花心精能有多少手段垂涎美貌的。
她可以盯着他的手看,可以盯着他的头发看,可以拼命烦他就为了听他说话的嗓音,可以故意装作没在树枝上站稳往他的方向倒、指望蹭蹭肩膀——
这一切恬不知耻的占便宜行为,卡拉·布朗宁都将其概括为“馋他美貌”。
而且她还很恬不知耻地告知本尊,只要他肯摸她耳朵或让她摸他耳朵——她就停止这些骚扰,去寻找下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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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精灵族这一生只能让最心仪的对象摸耳朵啊,而两只精灵互摸耳朵直接等于求婚。
这只精偏偏就能做出“我将来要摸很多大帅哥耳朵,所以排在第一个目标的你快给我摸”的流氓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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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快烦透了。
能够在三年的时间里习惯一只白痴,但不代表他就能习惯一只流氓。
……还是一只女流氓,你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太凶。
每次卡拉转着眼睛占他便宜时,他都恨不得把精丢出去倒吊在瀑布上。
……可明明自己是个大她几百岁的年长雄性,为什么会有“被占便宜”的感觉,明明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吃亏才对吧——在这种认知下连火都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堆满一排排的“白痴”弹幕好吗。
不过,无名氏一向信守承诺,这次说了要念书给她听,就一定会好好打开书本,一句一句的翻译、读出。
他也实在是怕了她哇哇哭。
于是,第一天,坐在她工作的颜料台旁,捧着《古精灵纪》慢读,无名氏心里想的是,再过三十分钟,这个白痴就又要黏过来占便宜了,那我就直接敲她头。
而托腮坐在旁边,装得比小精灵还乖的卡拉,她心里也在想,再过三十分钟,我就装作听困了手臂支撑不住,然后栽到他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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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三十分钟后。
没有谁故意跌倒,没有谁合上书。
无名氏念书的速度轻轻放缓了些,手上的启蒙书对他而言太过简单,闭上眼都能背出。
他悄悄把视线往上飘了飘,离开书页里晦涩的古精灵语,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女精灵。
她很安静。
破天荒的。
……托着腮,眨巴着绿眼睛,栗发有一缕调皮地垂下,卷过嘴角。
卡拉完完全全沉浸在了他所读的故事里,就像学堂里老实听讲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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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教导她没兴趣听,但他的嗓音,总是会很认真很认真听、也会一不留神就陷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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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孩子气。
这个午后,无名氏突兀想起族群里那些男精灵,评价她的话。
气质、天赋、性格、身材——样样都好,唯独就是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太深太脏,是瑕疵。
可在他看来,明明就是相反的……
象征森林的深绿,象征土地的深栗。
看到春天的树枝,看到秋天的落叶,看到幽静的潭水……看到什么都能想到这两抹颜色,想到她。
那明明就是他无法触及的绚烂色彩。
也是他无法触及的,鲜活且自由的,生命。
她的外表,对一颗苍白的容器,太有蛊惑力。
的的确确,是全族最漂亮的女精灵。
但……唉……实质呢……
固执、脾气大、喜新厌旧、不爱动脑子、莽莽撞撞的、什么事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团长不大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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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全族最糟糕的女精灵。
最糟糕……无疑……
所以。
一颗苍白的容器。
对这样糟糕轻浮的家伙。
……也能谈一点点的,真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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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不会得到、伤害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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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收回视线,阅读声古井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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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卡拉惊喜地发现,对方降低了对她关窗户的频率。
……嗯。这实在是个巨大的进步,十分令精惊喜。
而且,不仅仅是初始的那两本书……圣女还开始抽出更多的时间,坐在挥刀雕刻的她旁边,读起更多的书。
寓言,历史,童话,传说。
最智慧也最古老的圣女,他读过的藏书无疑浩如烟海,而在这浩如烟海的储备量里,不知为何,他对她念出的故事都带有极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卡拉听到了能够更改星象、能用火焰驱散一切的法师。
卡拉听到了脚踏高山狂风、獠牙尖锐性格宽厚的狼人。
卡拉听到了巨翼遮天蔽日、吼叫声能撕裂万物的邪龙。
卡拉听到了……奶油、糖霜、碳酸汽水、油炸小酥肉、许许多多的不存在于精灵族的美食……
她听到了森林以外的全世界。
那里的每个生命都很自由,可以背着包从大海走到雪原、再穿越荒野——
不是祭典的某天夜晚,也能看到烟花绽放。
有游乐场,有城堡般辉煌的学院,有永远不会灭灯的热闹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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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让一个天生浪漫的艺术家心驰神往。
卡拉听到了多少,她的笔与刀就创造出了多少。
圣女的直属殿堂里,壁画与雕塑都愈发离经叛道、奇诡灿烂——当然,这是圣女的直属殿堂,没有精灵会发现画匠那早已飞出森林的思绪。
圣女也从未制止。
他只是坐在她身边读书,偶尔抬眼,很静很静地看一眼那些描绘着外界的壁画。
而这其中,最美丽的一副……是卡拉最喜欢的故事角色。
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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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预言说这头异兽沉睡在森林最深最深的沼泽里。
预言说,这头异兽会在荆棘与藤蔓的缠绕中苏醒,它美丽异常,生长着结晶状的犄角,仿佛头戴王冠。
异兽是整座森林与所有梦境的真正主人,圣堂都应当对它臣服。
异兽苏醒时,会打破任何诅咒、恶意,驱散整座森林边缘封闭的迷雾。
异兽无所不能,弹指便能实现一切美梦,撕破一切阻碍自己的宿命。
异兽是……无比美丽,又自由的生物。
卡拉·布朗宁为这头异兽的故事着迷。为了描绘它的庄严与美丽,她磨平了不知多少把凿子,在石柱上精心刻画出它身上每一颗荆棘的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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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沉迷创作的画匠没有注意到,当念到异兽的故事时,圣女手中的,并非是什么掉渣的预言书。
他捧着自己厚厚的研究笔记,目光晦暗不明。
异兽不存在于任何精灵的记录里。
它……只存在于,圣女自己在无限绝望下,反复研究、推测后,唯一达成的那个“可能性”。
一只掌握魔法,不惧火焰,离开森林,周游世界的精灵。
……圣女只能抓着这个可能性,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活在与藤蔓、诅咒的拉锯战里,完全看不到尽头。
谁会成为异兽?
谁都不可能成为异兽。
……但,何必让画匠知道真相呢?
年轻的艺术家,听到浪漫的传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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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会在完工的异兽壁画后藏下什么机关,做出什么后手与布局……与她无关。
毕竟,藤蔓召唤他去石室的频率越来越高,保有生存能量越来越艰难。
他知道……它不可能容忍自己带着日渐增长的祈祷力量,活过下一个百年。
但,能在这个百年和这个稀有的白痴说上几句话,他的生命已不算纯粹苍白了。
还是很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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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兽的壁画完成后,画匠给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蒙上一层白布,兴高采烈地把圣女从研究里拖出来,嚷嚷着让他看“奇迹揭晓”。
孩子气。
无名氏挺无语地抱着书站好,看她扯下白布。
“看!怎样!是不是漂亮极了!极端漂亮极端神圣吧!!”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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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久久看着这幅壁画。
然后他转头,卡拉从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白痴。
“……怎么啦!不漂亮吗!不神圣吗!我觉得这就是异兽的样子啊——”
无名氏无语凝噎。
壁画上的异兽……除了发色与瞳色,与一些细枝末节的差异……几乎……
“我是让你雕刻异兽,卡拉,不是让你雕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