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七十二
许多人会说,德里克·斯威特的前半生,就如同他最爱带在身边的纯金怀表。
纯正,昂贵,高不可攀。
他曾被赞为“斯威特家族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嫡系血脉”,也曾是“法师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火焰法师”,新闻头条与八卦小报永远都会给他留出版面,他本人更是许许多多美丽性感的贵族女孩的终极目标。
不只因为他姓斯威特,更因为他是德里克,是纯金的怀表。
可德里克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他认为,自己是怀表上坠下的、那根长长的表链。
顺着时针分针,与手指的动作缓缓摆动,但始终,是一条纯金的直链。
不会犯错,极端冷静,永远正确。
德里克所崇尚的、所执着的、所贯彻的斯威特荣耀……即是他自己的“正确”。
斯威特至高无上,正确。
利用所有可利用,正确。
杀戮能带来胜利,正确。
情感是无效累赘,正确。
德里克会始终走在自己的“正确”上——就像顺着那根金色的表链,不偏不倚。
那么,除他所认为的“正确”之外的东西呢?
——德里克·斯威特毫不关心。
他甚至觉得,掩饰自己的功夫都是浪费时间。
男人,女人,微笑,礼仪,这些都不在他所要执行的正确里。
那就没必要在意。
所以,年轻的德里克,其实并不是一个正统的贵族绅士。
恰恰相反,他另类极了。
不爱社交,不爱微笑,甚至不爱和别人交谈,从不参与同龄男孩的任何娱乐活动……以正统贵族的眼光来看,他孤僻、阴沉、离经叛道。
那时,无比富有也无比冰冷的贵族少爷,永远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宴会最角落的阴影里。
他琥珀色的眼睛总微微下垂,像端坐在黄金上的巨龙看向自己鄙夷的虫豸。
琥珀色明明就是蜜糖的颜色,但他却那么冷漠。
……不过,斯威特,哈,谁会把他们与“蜜糖”联系在一起?
这个家族甜美的姓氏就像一个黑色笑话。
而这位琥珀色眼睛的小少爷同样是个黑色笑话。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他的面容那么俊美,像颗没被拆封的糖果——等你靠近才会发现,糖下全是毒针。
但,女孩总会被糖果吸引。
德里克是贵族们绞尽脑汁想要算计的中心利益,也是女孩们梦中暗暗倾慕的异性。
就像是传统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
冰冷,傲慢,不合群,却拥有最俊美的脸与最富有的身份。
哪个女孩都会幻想冰冷唯独被自己融化、孤僻唯独倾心于自己的存在。
而德里克,作为一个少女时代的幻想对象,他实在是太完美了。
贵族男性中,没谁比他俊美,没谁比他富有,没谁比他傲慢——所以,谁不想让他动心、幻想他全然软化后的温柔呢?
德里克自己,则嗤之以鼻。
他很小时就觉得贵族女孩脑子里都是草,贵族男孩脑子里都是海绵体,除他以外的生命都是可供他利用的工具。
女人是传承血脉的工具,男人是掠夺权力的工具。
……男人女人,在琥珀色的眼睛里都十分平等——十分低等。
无非是他的工具而已。
人类怎么可能对工具产生感情。
……话说回来,感情,那是什么,能帮助他顺利杀掉他那个满脑子女人的恶心父亲,能帮助他把那个满脑子权力财富的亲妈摁进地下室吗?
这位少爷的父母在外的情人数量可以手拉手绕法师界三圈,而他们各自的私生子女能互相组成一届世界杯,他每年参加家族会议时总怀疑这辈子都记不下家谱上的名字。
德里克不觉得延续家族血脉是什么错事,斯威特家族本就是一个血脉盘根错杂、旁支嫡系无比繁盛的家族……贵族社会里,情人的数量同样昭示了自己的地位与权力,是某种衡量实力的勋章。
丈夫不会干涉妻子的情人,妻子也不会嫉妒丈夫的情人,贵族婚姻无非是利益结合,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没有贵族会有婚姻就该从一而终伴侣就该矢志不渝的概念,那是童话都不会写的低智笑话。
不过。
德里克认为这种观念很正常,与他曾偷偷替换了父亲的魔药、让那渣滓染上脏病的行为并不矛盾。
那渣滓的血统可不优异,他觉得没有被发扬光大的必要。
如果不是法师界的魔药太发达,怎么浪都浪不出生命问题——德里克甚至想设计他死在女人肚皮上算了。
管不好那些私生子女,令他们没有自知之明,隔三差五就舞到自己眼前……甚至,为了让自己在家主的位置上多坐一会儿,就一手引导了无比混乱的继承权争夺战,在大庭广众下侮辱他的斯威特血统不够纯净……
实在是,愚蠢至极。
德里克·斯威特满20岁时,已经经历过49次tóu • dú、52次绑架与103次刺杀。
而这全都来自于他的兄弟姐妹们……
也全部,都在他父母的默许之下。
德里克做梦都想杀了自己的父亲,一刀,一刀,又一刀。
德里克做梦也想逼疯自己的母亲,一下,一下,再一下。
……至于,情感?
爱?
没用的、错误的东西,是他所遵循的“正确”的对立面。
那,就没必要存在。
抹除它,简单至极,就像点燃一把火。
后来,德里克成功完成了愿望。
一个个杀死了那些兄弟姐妹,一下下彻底逼疯了那个满是权力算计的母亲,一刀、一刀杀死了那个恶心、愚蠢、没有自知之明的父亲。
不远处传来人们的谈笑声,德里克知道,当他带着沾血的长袍走进那里时,会得到前所未有的热切赞美。
但……不急。
暂且不急。
况且,他本也不怎么在意那些虫子的赞美。他们看待他的眼光如何并不会影响到他的“正确”。
德里克只是低头,良久端详着这枚怀表,怀表上长长的金链。
他杀死父母夺权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当然正确。斯威特就该杀死自己的父母。
他杀死兄弟姐妹的行为,是否正确?
当然正确,让他们活着,只是隐患。
……很好。
他没有偏移自己的正确,更没有离开纯金表链所指出的道路,他始终贯彻着斯威特的荣耀,是再完美不过的……再冷静不过……冷静与正确就是赢得荣耀的武器……
做得很好。
血泊中,德里克·斯威特试着夸奖自己。
他试着夸奖自己。
做得
很好
……但很奇怪,嘴唇纹丝不动,胸口只是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
他踩在尸体与血泊里,一遍又一遍的努力,努力夸奖自己。
可是,没有。
发不出声。
也听不见,心脏的跳动。
唯一能察觉到的温热,是顺着法杖一路淌下指尖、再由指尖一点一滴淌入地毯的……
鲜血。
家徽上的月季,是什么颜色?
红色。
可红色……究竟……又是哪里……代表哪里……的颜色?
德里克低下头,沉默而冷漠地注视着自己死去的父亲。
他长久地注视着红色。
而红色逐渐发暗、发丑,它一点都不好看。
德里克的胃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于是他转身离开,脚步有点踉跄。
没问题。
他没有偏离自己的正确,他所贯彻的正确更不需要怀疑——他是至高无上的斯威特,斯威特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他只是,有点,犯恶心罢了。
毕竟那个渣滓死得那么难看。
德里克往外走去,有些恍惚地绕开了宴会厅。
他不想去见那些人,那些拿着酒杯、满目期待、等待他沾着鲜血走进去的那些人……起码,现在,他不想。
胃里依旧有点恶心,德里克决定去寻找盥洗室。
然后他在长廊的转角撞上了人。
……温热的,不是尸体的,亦没有躺在那房间的正蔓延开的血泊血泊血泊里的人——
德里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那一刻他手指抓得极紧极紧,手臂上扬,仿佛落水之人抓住浮木。
……仿佛,从尸堆中,抓住鲜活的生命。
而海伦娜被抓得痛嘶一声。
只是,发现这是斯威特家的年轻主人后,她又飞快地扬起了笑脸。
“少爷,您没事吧?”
“……”
算计,勾引,欲望,野心。
德里克看着她的眼睛,看过那么多兄弟姐妹满溢阴毒仇恨的眼睛,他读出她眼睛里的东西轻易得如同读白纸上的大号字体。
……这是个……
贵族女孩。
千篇一律的,很无聊的贵族女孩。
红头发非常漂亮,也许是个非常有名的社交花,但……
但,她的眼睛,很无聊。
没什么别的东西。
不过,德里克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他看过自己在镜子里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刻,他攥在手心里的那点温热瞬间消失了。
可明明,这女孩是个在呼吸的生命体。
……为什么,依旧,抓不到温度呢。
德里克看着海伦娜,慢慢、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
他在做什么呢。
至高无上的斯威特,不会犯错的斯威特,永远不会需要浮木。
“你的红发很好看。”
他冷漠地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小姐,你愿意做斯威特家下一代的主母吗?”
女孩惊讶地扬起眉毛,但立刻,她反应过来,露出一个非常精致、美丽、含羞带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