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只美丽的丹顶鹤,琬儿的目光有了片刻的黯然神伤,心中似乎颇为感触,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
我微微一愣,琬儿此语乃是借用了支公好鹤的典故来直抒胸臆了。
东晋僧人支道林喜爱鹤,有人送了他一对鹤雏,鹤长大后翅膀长成想要飞走,支道林不舍,便剪下了鹤的硬羽,鹤展翅而飞不起来,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于是调养鹤长好羽翼,便放他们飞翔而去了。
本是凌霄物,安能屈人前?
琬儿这是在为这些鹤儿们惋惜,还是别有深意啊?
我不免沉吟片刻,旋即从怀中抽出那根藏了许久的竹笛,忍不住在琬儿跟前摆弄了一番,笑着言道:
“我听闻此鹤颇具灵性,能闻歌起舞,非同凡响,故而前齐齐主甚为钟爱,今日有幸,不妨一试。”
说完,便在琬儿微微差异的目光中,轻启笛音,不过片刻,一曲悠扬动人的笛曲小调应声而走,时而欢愉,时而婉转,时而幽然,时而缠绵,这曲子不乏欢快之意,却有一丝淡淡的心伤缠绕心间,挥之不去。
琬儿一直都知道,这冤家的笛音很清澈透亮,宛若幽谷之空灵,涤荡人心,那几晚寺院外夜夜吹奏的《古相思曲》就十分的哀婉动人,今日这笛曲即便是过往从未听过的,聪慧心明如琬儿,又如何听不出这曲中所饱含的真切情意呢?!
琬儿突然不敢再正眼去瞧身边的冤家,仿佛是怕被这人知道了妄自逗惹笑话一般,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冤家沉醉于笛曲中的悠然模样,而脸颊不知何时微微带了点红晕……
我将笛曲吹奏得如何婉转动听,目光片刻不离的投向鹤群,无比紧张的期待着自己预想中的情景会如愿发生。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我预想之中的一样,当听到这支悦耳的笛曲吹响之后,原本闲庭漫步着的鹤群们,纷纷有了迥异的反应,而那只美丽动人的、却又被小金链束缚住自己的丹顶鹤,突然发出清亮的鸣叫声!
“嗝啊——嗝啊”
这只美丽的丹顶鹤边叫唤着,边有些激动的鼓动双翅,跳跃来去,便是想要翩翩起舞了。
而就在此时,另一声更为浑厚嘹亮的鹤鸣传来,只听到“嗝——嗝”几声,令一只更为雄健的丹顶鹤从鹤群中脱颖而出,不过片刻便与那只美丽的丹顶鹤鹤鸣之声两厢呼应,只见它跳跃着欢快的飞舞到了那只美丽丹顶鹤的身边,两只丹顶鹤欢悦的交颈而舞,很快这两只鹤便成了令人瞩目的焦点。
它们真不愧是天生的舞者,只见它们对面共舞,似心有灵犀,两厢照应,互为援引,时而跳跃左右,时而昂首阔步,时而展翅欲飞,时而对空低鸣,黑白相间的宽大羽翼便是它们美丽迷人的舞衣,雪地之上的鹤影清掠,便将雪花儿抛得四处飘溅,成就了动静之中的完美结合!
鹤舞,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我缓缓的停止了音律,收了竹笛,瞧着前方那两只鹤儿互舞的动人场景,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容来。
琬儿也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看到那两只鹤儿交颈相互的情态,琬儿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两只鹤竟是一对!
琬儿意识到了我吹笛的真正涵义了,微微撇了嘴,有些不甘的说道:
“你早就瞧出了,是么?”
我不禁抿嘴一笑,回应道:
“都说大雁乃忠贞之鸟,其实,鹤,亦是如此啊!”
那只被小金链锁住的鹤儿是只母鹤,其实,他们真正想要困住的却是这只母鹤的伴侣——那只雄健美丽的公鹤!
人们常感叹于多数鸟类对自己伴侣的忠贞,它们中多数只要选择了自己的配偶便会终身不渝,相伴一生,那是因为它们的情极为纯粹;而相对于人来说,所拥有的感情更加高级也更加复杂,想要让人也做到如同禽鸟对自己伴侣的忠贞不渝,是极为困难的……
琬儿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情反而越发沉重了。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表达的心意,看着那双鹤儿即便身陷困境也能如此相亲相伴,转而回头深情的望着她,微笑着言道:
“能翱翔于九天固然乐事,便是心有所系,牵绊于身,又何尝都是苦呢?”
琬儿闻言,心有所感,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现在想想,这对鹤儿倒也与我和琬儿极为相似呢!
我忍不住呵呵一笑,眉宇间多了几分傻气,笑着继续说道:
“琬儿啊,你知道么?我幼时读《庄子》时知道了尾生抱柱的典故,当时我就在想,就为了一个约定,洪水来了,为何他傻傻的不知道躲避,竟当真抱柱至死?”
相传尾生与心爱的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可尾生久候女子不到,那日恰好磅礴大雨倾盆而下,爆发山洪,尾生没有逃命却依然留在原地守候,直至抱住桥柱而死。
“也因此,后人喻尾生为坚守信约之人。可你说,他是不是很傻啊?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笨的傻瓜啊?直到遇到你之前,我也还是这么想的!可遇到你之后,我反而明白了,尾生他其实不是傻,只是太痴罢了!”
我与琬儿就这般静静的四目相对着,想说的话,想要告诉她的事情,都在这些字字句句里了,而她越发温柔的目光也在告诉我,我说的,她都懂!
像那一双鹤儿,像尾生,即便这世间真爱难求,也终会有人为了心中的那一份情意,去做类似的傻事呢!看着很傻,可心有所系,不也很让人羡慕了么?!
此生,你,就是我心之所系,身之牵绊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这一文一武、一黑一白,身姿绰约而又风华无双的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立着,在这昭阳殿前,温柔而又深情的望着彼此,远处,那双鹤儿因为欢乐的舞蹈而发出愉悦的鹤鸣,那声音,当真是欢快的紧……
琬儿忍不住对着我莞尔一笑,仿佛在这一刻遗忘了所有的顾虑和烦恼。
“从未听你吹过这支曲子啊?”
我温和一笑,接道:
“这是家乡小调,名字不详,倒也还约莫记得它的来历,亦是一个故事呢!”
琬儿见我古灵精怪的神情,便已大致了然了,言道:
“不会又是一个爱情故事吧?!”
我忍不住像琬儿投以敬佩的眼神,点头赞道:
“琬儿当真是知音之人呢!”
哪知琬儿随口调侃了一句,道:
“是那些俗话说本中常讲的穷小子爱慕上富家之女?”
闻言,我不觉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笑着言道:
“大抵不离此道了,这穷小子每夜为这位姑娘吹笛曲,整整吹了三年,以至于让这支笛曲都流传下来了呢。”
琬儿扑哧一笑,缓缓追问道:
“最后呢?”
我耸了耸肩,微笑言道:
“不清楚……”
其实都不用去猜想,若这位富家女是位贵族子女,这样身份等级差异如此之大的男女,是不可能会有好结局的,也许正因为现实的残酷,才会有民间俗话说本专门讲述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为引人遐想了。
琬儿很直接就给出了八个字的评语,道:
“入夜吹笛,扰人清梦。”
我微微一呆,随即别有用心的问道:
“我吹的笛音,当真如此扰人?”
琬儿一愣,联想起寺院外的那几晚这冤家给自己吹笛曲之事,脸上一红,喃喃改口言道:
“倒也没那么扰人……”
“哦。”
我随口应了一声,旋即又开始傻傻的望着她,嘴边的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了。
“你既然喜欢的话,那我也为你吹三年笛曲,如何?”
“才不要!”
就知道这冤家得了便宜还卖乖!
琬儿羞得伸手一把掐住了我得意洋洋的脸,想要给我点教训,却又不敢太用力。
等到注意到的时候,两人都没了文臣武将的风范,这时候的我们似乎都忘了彼此身份的束缚,随心随性。
可,这大概是不被礼教以及身份所允许的吧……
忍不住伸手附住了她的,恋恋不舍她掌中的温度,可在外却不能不有所顾忌、如此的无所畏惧,只因为现在的我是高辰,而她,是萧诩!
琬儿知道我的顾虑,不但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反而直接抚上了我的脸,转而一本正经的唤了我。
“晨。”
我微微一呆。
“嗯?”
琬儿温柔的看着我,沉吟片刻后,缓缓的说了句:
“不要做尾生。”
……
我微微蹙眉,柔声反问了一句,道:
“你不愿我做一个坚守信约之人么?”
琬儿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来……
“比起坚守信约,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
……
正值此时,天空突然飘起细雪,小小的雪花儿飘落在身上,片刻间便消匿于无形。
我微微仰着头,雪花落在了眉眼间,鼻尖处,很快就化成了一粒粒小小的水珠儿,有些痒痒的,还有些凉凉的,可我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嘴角也不觉微微上扬了。
牵住了琬儿的手,此时此刻,我只想抛却所有的恼人俗务,与她并肩看这巍巍宫阙,银装素裹,感受那雪中鹤舞,引人入胜……
天,也该羡慕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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