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远房侄儿是定鼎门守备的福,刘老汉在洛阳城的定鼎门里支起一个小灶,摆开几根条凳,专门烧些茶水供进京的人歇脚,也常有住在附近坊里囊中干瘪的书生在这里花上两文钱,坐上一两个时辰,聊天说话,倒是比去茶楼实惠得太多。
刘老汉左右卖饼、卖面的都不喜欢这些一整天连个烧饼都不肯买的酸儒,可刘老汉素来好说话,他喜欢人多的热闹,也爱听这些儒生讲些自己听不懂的热闹。
去年上半年他听得还是什么东家的少卿不过是个庸才,全靠有个好出身,才能年年拿到上品评议,不过二十多岁就做到了四品。
下半年儒生们说得最多是皇后娘娘给什么夫人发了什么赏赐,闹得满城风雨。
到了今年,皇后娘娘派人把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小姐都接进宫里去了,哎呀,那段日子刘老汉过得甚是痛快,热闹看得多,茶水卖的也多。
这一日,太阳刚升到一半,日影子还长着呢,突然一骑一马“哒哒”从内城奔了出来,吓得刘老汉的手里填炉的柴散了一地。
“唉。”他苦着脸叹了一声,把柴从地上捡起来,也不往炉子里塞了。
小心拢了一下怀里包着铜板的布包,他弯着腰对着四周行了个礼:“各位客官,这马从内城里奔着定鼎门守备就去了,今日怕是要封门清街,喝完了碗里的水,咱们就各自回家吧。”
“封门清街?”当街临风端着白水细品的儒生看看左右,眉头都皱了起来,“逆王也死了,什么逆党也尽数斩了,怎么这定鼎门还天天封门清街?”
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年长些的儒生连忙说:“嘘,这话可不能乱说,清街之事也有可能是亲王回京。”
“大梁哪还有在外的亲王?年初肃王回京也没封街啊。”
早起风凉,一个缩在灶前取暖的书生伸了个懒腰,说道:“诸位在此地论尽天下大事,怎么竟然不知镇国定远公返东都之事?”
那年长的儒生正往嘴里猛灌热水,闻言险些“嘴里进,鼻里出”,脸涨得像个烤了一半的黄黍面饼子:“国公?开国四家国公,高家已然没了,井家因为卖官之事被降等,陆家子嗣不丰,旁系夺位,也是降等袭爵,如今都不过是个县公,卫家更是……卫、卫家?”
他猛地站了起来,刚刚辛苦猛灌水的陶壶被碰洒了都毫无所觉。
“是定远军卫家那个女国公?!”
“女国公?”其他的儒生也被吓了一跳,有人说:“她不是在北疆好几年都没回来吗?”
也有人说:“女子怎么能当国公?”
条凳倒地,陶壶倾倒……小小的水摊乱成了一团。刘老汉穿梭在儒生中间,小心地拣起那些喝水碗,生怕被砸碎了一个,这般乱糟糟,碎了一个怕是都不知道该找谁要账去。
一只手把一只陶碗送进刘老汉的怀里,是依然站在灶前的那个揣手取暖的书生。
那书生展了展脏兮兮的袍袖,看着竟然比别人气定神闲了许多:
“镇国定远公,凭一己之力收复十一州之地,又有两次千里救驾,两次诛杀逆党,这般功勋,竟还盯着她是男是女?可见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家国天下,脑子里却离不开脐下三寸之地,不足与谋,不足与谋啊。”
说完,这书生袖子一拂而去,可惜刚走出十步远就又被冷风吹得缩起了脖子,正碰上兵卒执长矛来清街,青石主道已不许人走了,那书生又被挡了回来。
“清街清街,一干人等不可再上路。”
刘老汉连忙抬起了扁担,前面装得是陶壶茶碗,后面装得是烧水的木柴,水桶都是另一只手连提带抗,只剩泥炉子来不及处置,被兵卒用矛尖儿给捅了个稀碎。
引得那个怕冷的书生“哎呀呀”惋惜了两声。
长矛立在地上,兵卒挡成了人墙。
越发显得青石路上空空荡荡。
“哒哒哒”两辆青皮马车从内城方向驶了出来。
不一会儿,又有几台轿子。
接着,马车、大轿络绎不绝,更有无数骑着马的人纷纷来到了西城门内。
酷爱热闹的刘老汉想走,却舍不得热闹,缩在了巷口,抻着脑袋往外面看去,同他一样的还有那个书生,一时间两人像极了两只蹲水里等鱼的呆鹅。
一时间,洛阳定鼎门处冠带逢迎,衣袂相连,玉佩环响,黑色的官帽几乎要塞住宽阔的西城门。
“哎呀呀,这可都是官啊,六品文官、四品武官、三品文官……竟然还有郡王……好大的排场。”书生鹅细细盘点着说道。
一旁的老汉鹅已经是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