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雨既不细柔也不滂沱,下得中规中矩。
不禁让江凡想起了不久前那晚,江柔冒雨找到他住的公寓,让他带她走。
浓郁夜色里,雨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音,包括江凡当时加速的心跳。
那夜的雨似乎稍微大一些,门铃响起时江凡刚洗完澡,准备打两把游戏睡觉。
负责他饮食起居的阿姨早就被江凡送回老宅当差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一直和阿姨共处一个屋檐底下。
尤其休息日里,江凡偶尔会带女人回去,太多不方便。
于是门铃响起时,江凡也只能从被沙发上起来,往玄关走。
隔着门上的猫眼他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江柔。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发,楚楚动人的小脸上爬满了水痕,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身上穿着L家今年新上的限量款春装连衣裙,丝质的衣衫淋透后黏腻在肌肤上。
直至江柔抬眼往猫眼处看,江凡的视线与她隔空对上,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赶紧拉开房门,“小柔……你怎么来了?”
江柔浑身湿透,春末的深夜里总还是有些寒凉的。
她被冻得微微哆嗦,眼圈通红地望住屋内穿着棉质睡袍的男人。
隐忍了许久的泪意忽然就绷不住了,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声音湿哑带着哭腔:“江凡……你能带我走吗?”
“带我离开S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不想嫁给宋阳,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私奔好吗?”
“江凡……”
江柔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她身子一软,虚弱得摇摇欲坠。
男人方才从惊诧和慌乱中稳住心神,下意识伸手去扶她。
温香软玉入怀,江凡的心瞬间滚烫如火。
心跳的声响堪比夏夜的响雷。
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有些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凡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把浑身湿透的江柔带进屋,温声哄着:“先进来再说。”
“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找身能穿的干净衣服。”
握住江柔纤细胳膊时,江凡才察觉到她的身体烫热异常,像是在发烧。
他不知道江柔前两天就生病感冒的事。
自从二叔敲定了她和宋阳的婚事以后,江凡便一直躲着江柔,连老宅都没回,就是不想和她碰面。
是以江柔的近况,江凡并不清楚。
他每天下班都会去酒吧喝酒,用酒精麻痹自己,或是让自己陷在女人堆里,无暇去多想,不去在意她和宋阳的婚事。
因为江凡怕自己稍微松懈就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对不起江家对不起大哥的事来。
可他又怎么能真的躲江柔一辈子?
她不过是冒雨来找他,便足以让他坚如磐石的心为之动摇了。
“江凡,我不想嫁给宋阳……”女音几不可闻,也只有将她打横抱起,往浴室走的江凡依稀听得清。
他的心像是被她两只柔弱无骨的手松松垮垮的攥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变得无比艰难,且难受至极。
这种感觉令江凡心底烦躁不已。
他抿紧薄唇不肯回答,只加快了脚步把江柔抱进了浴室。
男人先扯过宽大的浴巾把她湿透的身子裹住。
将她暂时安置在了马桶盖上,先把浴缸放满热水。
浴室里浴霸的灯光暖热烘烤着,江柔渐渐止住了颤抖,但她脸色还是很苍白,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仍旧小声啜泣着,望着江凡的背影,胸腔内一片浓郁的委屈蔓延开。
她说她不想嫁给宋阳,想让江凡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从男人开门到现在,十分钟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一如既往的装傻充愣着。
江柔心里酸涩,闷胀得难受,眼泪便更泛滥了。
因为江凡的长久的沉默和逃避已经给了她答案。
是她自己一直不肯相信,也不肯服输而已。
因为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啊,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江柔坚信这一点。
她发誓终有一天一定会撬开江凡这只死鸭子的嘴,让他承认他对自己的感情,拉着他一起堕入地狱。
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
江柔从一开始的兴奋激动斗志昂扬,到此刻的心灰意冷,像是煎熬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哗啦啦的水声是浴室里唯一的声响。
江柔乖乖坐在马桶盖上,身上的湿气被毛巾吸走了不少,再加上浴霸的炙烤,她已经不觉得冷了。
实际上她的身体一直都是烫热的。
那是因为她在发烧。
所以这份烫热她就像是全然感知不到,心里仍觉得冷,冷得发抖。
“水好了,你直接泡吧。”江凡终于回身,把女孩抱进了浴缸里。
她身上的衣服还穿着,因为江凡不放心她自己泡澡,怕她会直接晕在浴缸里发生什么意外。
男人在浴室里停留了一会儿,确定江柔自己可以后,他才转身往外走。
去给她准备换洗的衣服:“我走以后你就把衣服脱了吧,会舒服许多。”
江凡话落,径直离开了浴室,片刻没有滞留的意思。
而浴缸中的江柔却是抱住自己的膝盖,咬着唇瓣,无声淌着眼泪。
她知道……江凡是不会跟她私奔的。
他不会带她离开,他们也去不了那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更不会承认爱她。
-
就在江柔从浴室里裹着浴巾出来时,她的父亲江启明已经坐在了江凡家的沙发上。
两个男人分别落座,客厅里的氛围低沉压抑得让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直到江启明开口,嗓音浑厚有力:“小柔和宋阳的婚事,也不是不能更改。”
“江凡,想必你也很清楚我的秉性。”
“小柔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好歹也养了她这么些年,她现在长大了,回报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正如我回报你们江家一样,不是吗?”江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单人沙发上的江凡。
他的眉眼与江晏有四五分相像,但要说像还是更像他那位早死的大哥一些。
一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一生胸无大志,过分善良。
这种人特别讨厌,因为他们永远在为别人考虑,永远学不会自私。
像一束照进黑暗的光,自以为无私善良,殊不知在黑暗眼里,光也是有罪的。
“二叔,小柔她一直很尊敬您,爱护您。”
“你真的要为了所谓的名利权势,把她当成商品一样去交易?”
江凡蜷紧了手指,胸口一阵闷痛蔓延开。
江启明往后靠了靠,倚着沙发靠背,翘起了二郎腿。
满脸不在乎:“我是个商人。”
“宋阳喜欢小柔,她嫁过去不会受亏待。”
“而我作为养育她这么多年的父亲,也能因此获利。”
“这是一场共赢的婚姻,怎么能说是交易?”
“而且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江凡。”
“你喜欢小柔,你要是不想让她嫁给宋阳,那你就答应二叔之前跟你谈的条件便是。”
“只要你答应,我二话不说,直接把小柔给你。”
“今晚就给,二叔说到做到!”
江启明话落,继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凡。
他脸上的纠结、动摇各种复杂情绪糅杂在一起,脸色好不难看。
其实江凡比宋家更适合做他的盟友。
毕竟江晏那个人,对外一向严防死守,就算是和宋家联手也不一定能找到空子拉他下马。
但是江凡不一样,他是江家人,更是江晏的亲弟弟。
理论上他也有□□的继承权,让他暗算江晏,可比联合宋家明攻省事多了。
只可惜,这么些年过来了,江凡就是个怂包。
对他大哥江晏唯命是从不说,连公司的股份都能全部让给江晏,跑去经营什么狗屁心理咨询事务所。
他对他哥的愚忠老早便让江启明对他失去了交好的欲望。
可老天爷作弄,偏偏让江凡对江柔动了感情。
江启明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要么江柔嫁去宋家,做宋阳的人。
要么他江凡暗地里倒戈,做他江启明的女婿,与江晏为敌。
“江启明!”江凡蓦地从沙发起身。
极力隐忍蜷紧的手终究还是抓住了江启明的衣领,他扬起了拳头,理智几欲崩断。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人动了杀心。
但江凡的拳头尚未落下,墙角藏着的江柔走了出来。
声音低冷平静,如死水一般毫无生气:“江凡。”
被叫住的江凡身形定格,拳头悬在半空,终究是没能落下。
他咬紧了牙关,腮帮子的肌肉若隐若现,半晌才忍下这口气,松开了江启明的衣领。
就在江凡朝江柔走去,打算找衣服替她披在身上,再带她去医院时。
女孩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眸漆黑沉寂,不悲不喜地望住他,看了许久。
久到江柔眼圈泛酸发热,她才移开视线,别开脸没让江凡看见她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柔对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道:“爸,我跟你回家。”
江启明带走江柔之前,很是轻蔑地瞥了江凡一眼。
低骂了一句:“懦夫。”
房门被摔得震天响,阳台落地窗开着,窗外的雨似乎下大了。
淅淅沥沥的雨,仿佛下在了江凡心里。
-
滴——
黑色玛莎拉蒂稳稳停在了路边,冲着路灯下发神的江凡狠狠按喇叭。
男人终于回神,视线朦胧投向夜空,恍惚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聚焦于不远处那辆黑色保时捷车身上。
坐在副驾位置的温暖正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来叫他。
江凡赶紧抬步过去,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江凡的身体开始回暖,恢复了一点知觉。
温暖递了纸巾给他,让他把身上简单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