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秋水镇依山傍水,是绝佳的避暑胜地。
但这个小镇籍籍无名,又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并没有特意来镇上避暑的贵人。
温暖也是几天前才搬来镇上的。
镇上住着她的亲奶奶。
温暖搬来的那个早上,天乌蒙蒙的下着雨,老太太撑着一把老旧的长伞去渡口接她。
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她,泪眼婆娑地安慰她事情都过去了。
可事情哪里真的会过去。
几天前那个雨夜,酗酒的姑父闯进温暖的房间把她按在床上。
那个场景,那个男人脸上的狠厉和欲望,温暖不可能忘得了。
虽然男人最后并没有得逞,反倒被她一脚踢坏了命根子。
但那个晚上,那件事,对于十六岁的温暖来说,是一场难以挣脱的噩梦。
太恶心了,她每晚入睡都会梦到那个场景,梦到姑姑声嘶力竭的谩骂,以及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
于是温暖开始讨厌睡觉,只要醒着,就不会入梦。
秋水镇的空气质量很好,没有雾霾,夜里能看见满天繁星。
为了不让老太太担心,温暖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
但她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神却藏不住。
于是老太太总想让她去看一些美丽的东西,比如傍晚时分秋水河畔的景致。
秋水镇与对面的寒山镇一河之隔,两镇往来靠渡口的渡船。
听说得过好几年才会选址修桥,让交通更为便利。
温暖拎着一只蓝色的塑料桶出门,从长巷的巷尾出去,顺着一排冗长的青石台阶往秋水河河边去。
距离渡口不远的地方,聚集着一片渔船。
都是镇上靠打渔为生的居民。
老太太让温暖去买一条花鲢,今晚给她做酸菜水煮鱼吃。
她穿着宽大的黑T,燥热的夏季也还是穿着到脚踝的休闲长裤。
原本齐腰的黑长直发也因为几天前那个晚上,被男人拽住头发扯伤头皮的经历,剪短成了齐耳短发。
白净的小脸死气沉沉,眼神无光,略有几分厌世感。
温暖像个没有情绪的行尸走肉,带着任务往渡口的方向走。
途中被一帮小孩抄了道,差点被挤到陡坡下面。
河畔的小道很窄,小道盘桓在陡坡上,往下二十几米就是宽广的秋水河河面。
在这条道上追逐打闹无疑是很危险的。
但温暖看着那帮跑远的小孩倒也没说什么,踉跄了一下站稳,然后继续顺着小道往前走。
许是那群孩子的欢声笑语太有感染力,温暖抬了眼皮朝他们看去。
那帮孩子已经跑出一截,前面的小道上有个坐轮椅的男生。
男生和温暖一样,被那帮孩子挤到。
他坐的轮椅倾斜,温暖甚至来不及思考,扔了桶冲过去抓住了轮椅的靠背,另一只手揪住了男生的后领子。
短短几秒,惊心动魄。
温暖沉寂了许久的心脏砰砰乱跳,后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她不敢想象,要是刚才她没有跑过来抓住倾斜的轮椅和轮椅上的男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或许男生已经和轮椅一起,沿着陡坡翻滚着掉进河里。
江晏今天刚到秋水镇,来寻个清静。
不久前他在网上冲浪时,无意间瞥见一张临江古镇的夜景图。
照片构图自然大方,将傍晚时分天际沉沉暮色和河岸对面灯火零星的古镇拍得格外静美,复古。
恰巧那时候他在翻看沈从文先生的作品《边城》,觉得照片里的地方,很像书里那个洗尽铅华的小城。
后来医生建议他找个地方静养散心,江晏便查到了秋水镇,和管家一起来了这个小镇。
他想看看秋水河畔的暮色,便让管家把他推来了河边。
管家去打理临时的住处,江晏一个人留在这河道上,看河岸对面那个小镇零星亮起灯火来。
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他并没有注意到跑近的那群孩子。
只在轮椅倾斜的瞬间回过神来,心脏空了一刹,被人揪住了后领子,差点窒息。
“你没事吧?”冷淡的女音比傍晚的河风更凉一些。
江晏轻咳了几声,涨红的俊脸渐渐缓过来,他回头看向退开一些的女孩。
十五六岁的年纪,短发俏丽,小脸冷白如雪,黑白分明的杏眸盛着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但架不住女孩五官秀丽好看,如花似玉的年纪,清冷出尘像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白栀子。
被江晏盯着看了几秒,女孩揪起了漂亮的秀眉。
似是不打算理会他了,她顺着土坡往河里去,捞起了险些飘远的蓝色塑料桶。
直至女孩从水边折回来,攀爬土坡回到正道上,江晏才从惊艳中缓过神来。
他下意识叫住了转身要离开的少女,“刚才……谢谢你。”
温暖没有回头,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救人。
明明自己还深处在地狱里。
“你……”江晏还想说什么,女孩已经拎着桶走出了老远一截。
他费力的转动轮椅,顺着泥路跟上去。
到了渡口那边,江晏才追上女孩。
他见女孩掏钱买鱼,便想谢谢她帮了自己,替她付钱。
结果掏了掏裤兜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揣钱。
等江晏翻找完裤兜,温暖已经把钱付了,找的零钱揣回了裤兜里。
她拎着小半桶水,里面那条两三斤重的花鲢费力的挣扎了两下,鱼尾甩出的水,落了一滴在江晏手背上。
女孩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愿,拎着桶直接从他身边经过,顺着渡口处的台阶走远了。
渡口的台阶翻新过,台阶两旁有方便车辆骑行的车道。
江晏被一次次无视后,便放弃了搭话的念头。
眼看着女孩走远,他抹去了手背上那滴水,心绪归于平静。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见。
结果深夜时分,江晏又在河边遇见了她。
晚上老太太煮的酸菜水煮鱼又酸又辣,味道很好。
温暖久违地吃了两碗米饭,洗完澡后难得想尝试着入睡。
结果半夜十一点多,温暖便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浑身被冷汗打湿,冰凉刺骨,如坠寒窖。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靠墙的角落里,把自己沉在黑暗中,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满脑子都是男人的威逼利诱。
“小暖,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比你妈妈还好看。”
“你不是说姑父对你很好吗?让姑父抱一下好不好?”
“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老子平日里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你不该报答一下老子?”
“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把你赶出去睡大街?”
“……”
那些粗鄙恶俗的侮辱性字眼还很多,像魔音一样盘旋在温暖脑子里。
她的身体一直抖,牙齿都在打颤,手指死死抠着臂膀,指甲陷进肉里疼得钻心刺骨也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