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怪物想要杀死他,又畏惧他身上的苍白火焰。
他想要杀死怪物,可是他又没有余力。
他们保持着无比微妙的平衡,在唐宁选择站起来跌跌撞撞逃跑时,那只怪物就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因此在唐宁后来的梦境中,除了苍白的灵魂之火不停在燃烧着他外,还有一个诡异的怪物永远跟在他身后,一旦他表现得脆弱了,那只怪物就会吞掉他。
在第二个副本的七天,同样是噩梦的七天,在最后他按照系统给的地图艰难抵达了目的地,同样也看到了队友。
他的队友们看起来可真高兴啊,因为马上副本就要结束了,他们可以离开了。
唐宁也笑了。
因为他把怪物引来了,在这些人最高兴的时候,他把怪物带过来了。
怪物几乎杀死了所有人,只漏下了唐宁和一个被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不是怪物不想杀了他们,是当时游戏时间已经到了,七天一结束,玩家离开副本。
他利用怪物杀了那些抛弃他队友,同样,他好像也彻底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懦弱的、无能的、盲目信任他人的自己。
在接下来的一个个副本,唐宁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吃亏,他不够聪明,不是天生脑子灵光的人,但幸好他拥有那种诡异的苍白火焰,他称这种火为灵魂之火,是他的杀手锏,每一次唐宁都能凭借灵魂之火逆风翻盘。
于是唐宁有了很多的经验。
他拼命地吸收经验教训,疯狂地进步,让自己不要再犯错。
在无数次的九死一生后,他终于做到了,他终于变得无比强大,他可以让自己在副本世界也过得足够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提供最舒适的居住环境、饮食条件等等,他再也不想回去最初那些副本里,被关在简陋、脏乱不是人居住的地方,吃着恶心的难以下咽的食物的日子了。
他再也不想让自己像第一个副本那样,只能以自毁的决绝方式得到一丝求生的机会,他让自己无比光鲜亮丽,他精致到吹毛求疵,没有人会把他和从前那狼狈到像狗一样的身影结合起来。
在他最光彩照人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说喜欢他。
他不在意什么喜欢不喜欢,只不过那个人很强,于是他们搭档了。
他们一路强强联手,一起来到了S级副本,那个副本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他拼命去抢唯一的机会,一直没有回过头,直到成功通关后,系统才告诉他,那个人原来真的没有和他争抢。
那个人一直在帮他阻拦接下来的怪物,直到死前,都没有等到他的一次回眸。
唐宁的心中无端有些空洞,没有想象中通关的狂喜,但也并没有多少难过,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尝过太多太多难过的滋味,这一点事情和过往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终于能够摆脱这个该死的卡牌游戏,回到现实,去和他的妈妈好好过日子了。
想到妈妈,他很高兴,他真的高兴坏了,他利用这个游戏积累了很多财富,只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妈妈这些钱的真正来历,便一直隐瞒着,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他在卡牌游戏里身亡,到时候有人会帮他把这笔财富交给妈妈。
二是他真的赢了这场游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个时候的他才刚刚大学毕业,甚至还没毕业,然后他会利用人脉配合自己未来的职业性质,给自己安排一系列影视资源,再告诉妈妈,这一切都是他毕业自己赚钱得到的。
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他进入了卡牌游戏,不想告诉妈妈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一直努力在妈妈的面前装出和过去一样的自己,只不过结束一切的今天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值得庆祝的日子,他用卡里的钱买了一件金镯子,连夜坐飞机回家,他想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然后他接到了妈妈的死讯。
妈妈的死其实不是偶然。
是在第二个副本中,被怪物啃了一半的脸,侥幸生还的队友的报复,那个队友用特殊的能力制造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那个人不是推他的那个人,推他的那个人早就死了,那个人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要遗忘的人。
不过现在,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人了。
他用灵魂之火灼烧了对方十天,然后对方进入了卡牌游戏,而后死在游戏里,他没办法再燃烧一具尸体的灵魂。
而且即使对方还活着,这一切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赢了游戏,却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失去了两个爱着他的人。
那些失眠的夜晚,贯穿他灵魂的噩梦似乎不仅仅是烈火和怪物了,还有死去的母亲和那个对他说过“我喜欢你”的搭档。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就想要结束关于人生的这场游戏了。
系统再一次出现,问他想不想再来一次,这一次赢了游戏可以救那个为他去死的人,还可以再见一次妈妈。
他说好。
系统说,为了公平起见,要剥夺他参加游戏的全部记忆,失去的部分系统会帮他合理地填上,比如当初妈妈的死不是仇家报复,只是单纯的一场意外,同样也会剥夺其他活着的人关于他参加过游戏的记忆。
他说好。
系统说,你被剥夺的记忆会留在一个副本,当你的实力快要到刷S级副本的程度,你会来到这个保留着你过去记忆的副本,你可以选择融合与否。
他说好。
他就是这份被剥夺出来的记忆,他每天都在这个副本看着那个曾经被他亲手杀死的自己。
“他”很笨,很没用,但是因为那张卡牌让“他”和那个搭档联系在了一起,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吃那么多的苦。
没有吃那么多、那么多、多到让他一直竭尽全力往上爬的苦。
所以“他”就一直原地踏步,一直去寻求那位王子的保护,一直傻乎乎地掏心掏肺对待队友们。
他很讨厌“他”。
在他最开始看“他”通关的每时每刻,他都恨不得冲进镜子里杀了“他”,杀了这个软弱无能优柔寡断的“他”。
直到他看着“他”进了鬼家。
看着“他”拥抱了妈妈。
唐宁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这个22岁进副本的“他”会表现得比当初20岁进副本的他还要不堪了。
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
虽然他们经历的副本不一样,但最大的不同,是20岁的他每一次活着从游戏里出来,都会和妈妈打一个长长的电话。
从第一个副本出来的那一天,他一个人独自站在寝室的阳台,关上阳台门,蜷缩在角落里,按下那个号码,听到那一声温柔的“宁宁啊,怎么了?这么晚打给妈妈有什么事情吗”。
妈妈就是他的锚,是他挣扎了这么久后还能坚持下来的动力。
而这一次的“他”只有一只笨猫。
所以“他”心态还比当初20岁的那个他更差,因为“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一个电话害死了妈妈。
其实不是的,“他”没有害死过妈妈,害死妈妈的人是他。
是他对不起妈妈,也是他对不起“他”。
他看着这个“他”,很笨、很好骗、很自卑、很柔软,是过去的“他”,过去被他随手杀死的“他”。
他看着这个其实从未得到好好对待的“他”。
他并不认为那位搭档化身的王子是在好好对待“他”,虽然对方一直在很努力地照顾“他”,可是“他”需要的不是被爱。
“他”需要变得强大起来。
“他”被保护得很好,没有机会成长,很是弱小,这么弱小,一定不会赢的。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弱了。
弱到他根本就没打算和“他”融合,他从“他”来到这个副本的第一天开始就准备杀死“他”。
也因为“他”实在是太弱,系统给了“他”很多优待,因为只有那么多的补贴才能勉强让他们之间的实力鸿沟差距不那么大。
系统还将最开始的身体掌控权给了“他”。
只要谁能在离开副本的时候得到身体掌控权,谁就能拿到真正的唐宁身份回到现实。
他认为这没什么难度,甚至觉得这场游戏过于简单了。
他在第一天装作系统随意骗了一下“他”,“他”便傻乎乎地上钩了。
真的很笨很好骗,笨到让他生气,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居然愿意为了一位队友牺牲。
那位队友甚至和“他”没有多么深的交情。
可是他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个“他”始终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得到很多东西,“他”过于柔软,又没有一场大火能够彻彻底底烧掉这份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