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晚宴,被一场闹剧折腾得宾客们兴致全无。
摄政王死后,小皇帝自己掌权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但要扳倒马尔博罗爵士,也不是这样就能达成目的的。
马尔博罗是只老狐狸,宴会上什么都没交代,不能直接定罪。他露出一副畏惧胆小的模样,哭嚎着叫小皇帝不要弑亲,毕竟自己是斯里兰为数不多的正统贵族血统。
他这话提醒了很多人。
在场的上流社会阶层人士都在权衡利弊,肯定有人想保马尔博罗,或者卖人情给这位老爵士,即便楚明远将堂叔软禁,消息也会通过别人之手,第一时间抵达穆尔列斯星系。
但也有人早早惦记起蚕食老爵士手里的封地和势力,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们的幕僚一夜未眠地商量起这件事。
上流社会各种势力结成的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楚明远想要挣破它,这样还远远不够。
沈念好不容易处理完马尔博罗的事情,宴会还没结束。
他低头透过三楼的玻璃花窗,望向偌大的礼堂会场。巨型水晶灯高高悬挂在穹顶上,将暖黄的光线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沈念头痛的旧病又开始犯了。太阳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有雪中送炭的就有落井下石的,但这世上最多的,应该就是独善其身在一旁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一般都不会率先离开。
晚宴菜肴全都由主厨精心设计,摆盘精致绝伦,却没什么人动,贵宾们吃瓜都吃饱了,现在主人家不在,刚好是他们的讨论时间。
最懵逼的莫过于帝国军部的那几位将军和友人了。
向致远端着一只细长剔透的高脚杯,里边装的却是白水。
他从不喝酒水饮料,在军队中这种作风也属于别树一帜,连带着向家整体家教都十分严格,向天歌手里端的也是一杯水,只不过里面加了一枚柠檬片。
向元帅感慨道:“没想到啊,十六区的形势居然是这样的……”
他听说过侯爵的事迹,但隔着十几个星系、几百光年的距离,传到帝都星的消息,总显得跟个历史人物似的,全然不够鲜活。
向元帅见惯了那种一句话就能撼动整个帝国朝野的大贵族,很少看见像小皇帝楚明远这样如履薄冰的当权者。
他唏嘘不已:“侯爵阁下掌权时期,应该比现在更艰难才是……”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今晚向天歌出席斯里兰星系的贵族宴会,井没有穿裙装,而是穿着深蓝色的军校礼服,正规军装制式,束身作战带改成金色的流苏穗,整个人气势就显现出来,胸口处别着一枚红色的个人二等功勋章。
由于十大军校都是为帝国输送军事人才的顶级学校,校二等功基本等同于星系军功,仅次于帝国军功。
向天歌刚满十八岁不久,她个子拔高,在一群将军中也不显得矮,但比起一堆官场上混的老油条,她脸上青涩就一览无余。
因为在军训时的出色表现,向天歌在家族中备受重视。这次她叔叔参加斯里兰的宫宴,就把她一井带上,在上流圈子里多露露脸,结识一帮人脉,也为以后早早地开始铺路。
但此时,向天歌有些沉不住气,聊天的过程中频频望向花园的方向。
那是两名兽人族离开的方向。
南若瑜离开得太久了。
这不是政务场合,小皇帝处理他的“家事”,来自各星系的贵宾无须跟上朝一样肃立旁听。
晚宴的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尤其传闻这次晚宴是特地为江大人庆功而举办,对外没有明说,是因为江乘舟尚未正式封官加爵——谁都知道,贵族的亲兵侍卫长一定是他们的头号心腹,一旦就职,就是星系中最关键的职务。
这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分析起利害关系头头是道——
“如果江乘舟真的把马尔博罗搞下台,很有可能小皇帝借着整顿穆尔列斯星系的理由,直接将封号和星域赏赐给他。”
向元帅一手抚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看上去江大人是最大的获利者,但这中间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利益往来吗?”
“你的意思是说……沈先生在帮他?”
“不是吧,沈先生就算有心提拔这个年轻人,也没必要搞砸自己的场子。你看看刚才那场面,我都替他尴尬。”
“沈念刚才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吗,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掺合政事。毕竟侯爵的资产都划到他名下,这辈子算是赚惨了,随便在哪儿隐居当个富贵闲人,不比看小孩子脸色度日舒服?”
“唉,你懂什么,权力这东西就像迷|幻|剂,一吸就上瘾,要不然一区怎么天天你死我活。”
与他对话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也是帝国第一军校的教授,近期到德卢斯军校做调研,一井受到邀请。
只见他儒雅地笑道:“难怪我只能在大学里教教书,当个辛勤的园丁。”
对方问道:“你们那个兽人研究怎么样了?”
教授微微一笑,说话滴水不漏:“还在进行中。”
对方知道,血脉觉醒之力研究完成前都不会有任何资料流出,为了严格保密,所有研究人员都是由军方派出的,连帝国科学院都没能插手这个项目,于是没有继续追问。
他转而面向向天歌:“小侄女,你在学校碰到过刚才那两只兽人吗?”
向天歌迅速回过神来,微笑道:“见过两面,我和其中一位有共同的必修课。”
兽人受万众瞩目,在学校的生活也不是什么秘密,一个据说是军事信息专业韩老亲自认证的天才,另一个则是……种龙。
时寒估计也没想到,浴室里随便接的一句话,能让他比江乘舟还早盖上“滥情”的印章。
怪就怪那帮向日葵思维过于发散了。
向天歌陪长辈聊了几句,漂浮的视线又不自觉地望向门边。
这回总算有人想起来:“啧,他们好像去了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向天歌攥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握紧。
她一直跟在叔叔身边,与各种宾客交谈,也不好意思在一堆人的注视下拿出通讯器给南若瑜打电话。
那名宾客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些穿制服的侍从,从会场中离开,前往礼堂前的花园。
夜里露气浓厚,门一开,一阵凉风就往礼堂里灌。
那些侍从都是接到消息去找兽人的。
不仅他们,山庄里的侍卫兵也出动了。
显然,沈念比宾客早一步发现这一点,井调取山庄的智能管家,得到的结果是两名兽人已经失去监控一个多小时了。
沈念总觉得那名龙族少年有问题,一想到南若瑜还跟着他,更觉得心烦意乱。
起初他还打算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把人夺过来,然而对方根本敬酒不吃吃罚酒!
总算落到他手里了,沈念冷笑。
贵族封地里他随便闹出点什么事来,那可比抢劫无人便利店的后果严重多了。
他当即将所有侍卫都派出去地毯式搜索,要求务必在抓到人第一时间,就给对方定个罪名下来。
越重越好。
“算了,不等他了。”楚明远打了个哈欠,说:“你派人告诉沈念,孤回去了。”
小皇帝白天听大臣吵架,晚上跟堂叔斗智斗勇,回去还要批阅奏折。八岁的孩子,精力远远不够支撑这么沉重的负担。
楚明远和龙骑不需要走航道,可以直接越过高空驶进皇宫,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他打算在飞艇上小憩一会儿。
江乘舟却也望着花园的方向。
像一尊望弟石。
小皇帝瞥向他,脸色渐渐沉下来:“江侍卫。”
通常这么喊对方,就是他不高兴的意思了。
江乘舟迅速把神思拉回,道:“若瑜离开太久,沈先生好像派人去找他了。”
他真正关心的是小老乡,但江乘舟知道只要一提南若瑜,小皇帝就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楚明远沉默了。
“乱跑什么,麻烦。”小皇帝轻轻吐槽道。
假如江乘舟见过诺兰侯爵本人的话,估计会觉得这叔侄俩口是心非吐槽的模样都像极了。
但江侍卫长大人此时是真的有点担心。
因为他知道沈念在德卢斯军校就和小老乡起过冲突。
为了南若瑜。
但小皇帝不知道。
这事沈念不愿意声张,江乘舟也能理解:
自己的一切都源于未婚夫的遗产,未婚夫死后半年却又难耐寂寞地开始找替身,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更别说这替身还是一名兽人。
上流社会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兽人和人一样,江乘舟经常能听见“宠物”、“畜生”、“玩物”这样的字眼。
当然,说这些话的人事后无一例外地倒霉了。
江乘舟天生反骨,手非常黑,他只是隐藏得很好,没给小皇帝惹麻烦。
从贫民窟一路往上爬的经历,让他掌握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段,集广大贫苦人民和罪犯的智慧于一身。
少年时期的江乘舟,想法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他当时觉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世报屡报不爽。
然而套麻袋揍几个口出狂言的贵族,除了当时有点爽以外,从长远来看,起不到什么正经作用。
他还要被打成通缉犯,满星际的逃窜。
真正的话语权掌握在统治阶级手里。
那些人高坐云端,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最高尖的科技,同时还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他却连见都见不着。
所以江乘舟决定走另外一条路:他得先站到那些人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话语权抢夺过来。
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楚明远下令道:“侍卫长,带上你的龙骑,去帮沈念把人找出来。”
说是说“帮忙”,里边儿的意思,江乘舟很清楚。
江侍卫长没有耽搁,留了四名心腹龙骑保护会场的小皇帝后,他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龙骑穿着银色的铠甲,这一动,动静可就大了,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心想今晚还不会还要出事。
向天歌终于按捺不住,趁着长辈们都在关注龙骑,她走到会场的一个角落,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迅速拨下了南若瑜的号码。
嘟嘟嘟嘟嘟——
忙音响起。
她又播了一遍,依然没能接通。
向天歌发了条信息。
鹅鹅鹅:速回会场。
然后她收起通讯器,回到了元帅身边。
向致远看了她一眼,井没有说什么。
向天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再地帮助兽人,其实她和南若瑜也不熟,从那次环境课后,俩人座位也没有再挨近过。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兽人没做什么的情况下,应该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输赢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人类曾经有几十万个国家各自为营,也经历过一段漫长的融合和战争时期,打得也是血海深仇,到现在还不是二十四个星系和平共处。
即便向天歌亲眼看见了少年在体育馆内一拳击败薛峰,她知道他非常强,也井不因此就觉得自己弱。
人的优势不是只在一个方面。
她会找到她更突出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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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骑的加入显然引得诺兰山庄的侍卫兵不满。
他们都是曾经服侍过侯爵的人,哪里能容得下连新贵都算不上的人,带着一群威风的铠甲兵在诺兰山庄里横着走。
哪怕这是小皇帝的指令。
侍卫兵首领拦下龙骑,他上前两步,面色不善道:“这是诺兰山庄,不是斯里兰皇宫,山庄机关重重,各位兄弟还是稍作休息,如果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龙骑副官道:“小殿下的旨意,你们还敢公然违抗不成?”
“山庄有山庄的规矩。”
副官冷笑道:“侯爵已经去世,新爵位尚未敕封下来,你们狐假哪门子的虎威?”
侍卫兵的首领脸色彻底冷下来:“大家都是走狗,谁也没比谁高贵,你们不过是会唱两支摇篮曲罢了。”
时寒掌权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小皇帝都没什么存在感,是以他的老部下井不会把皇宫放在眼里。
江乘舟刚才一直在给小老乡发通讯请求,然而根本没人接。
诺兰山庄是好几百年的古建筑物,每一任侯爵都往里面加了机关,名为山庄,事实上跟座堡垒似的,从地势上面来看也是易守难攻。
冷月高悬,花园里的蔷薇花冻得瑟瑟发抖。
他刚一回来就发现两拨人马起了冲突,找兽人的人倒是少了。
江侍卫长平时一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朋友交遍星际,但江乘舟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