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燕茴常到各种荒星上采集植物标本,体能自然不用说,她是一位聪明果敢的平民女子,能dú • lì驾驶太空机甲,懂得野外生存和自卫,射击、急救、攀岩、潜水,无一不精通。
穆夫人作为科研人员,甚至连影音资料都没留下太多,绝大多都是学术研究成果,唯二有关她本人的视频是婚礼和时寒的满月酒上录制的。
时寒对母亲毫无印象,关于穆燕茴的一切全靠想象。
今天参加婚礼的人不少,时寒原本只打算请二十几个人,现在连宾客带随从,人数超出十倍还不止。
南若瑜被斯里兰的大臣缠住,这帮人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喝了酒后挨个排队要跟他合照。
时寒知道这是酒壮怂人胆。
南若瑜显然心情极佳,连这种事都耐得住脾气,时寒也就随他去了。
军校的学生们则纷纷低头,在个人社交平台炫耀照片。
只要不拍到贵族,他们可以随便发状态,最拉风的莫过于定位了——照片拍摄于:诺亚帝国第十六星系斯里兰卡帕萨拉(主星),诺兰山庄城堡。
梁琼陪李夕喝闷酒,向天歌则没到场。
这有些出乎时寒的意料。
向天歌这样的身份,人际交往不同于其他人,她为家族而交际,就像一个明确的政治风向标。
当初主动接触南若瑜,现在又主动避嫌。
这次的圣教祭典恐怕不会那么太平。
时寒收敛心神,抬头望向自己的父母。画像外用玻璃封层保护,透明的无机质体上倒映出和画像完全不相似的面容。
礼堂内非常热闹,正当时寒准备离开时,一位老绅士走到另一幅相框前停住。
那是时寒的画像。
时寒看见纪凛,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
婚礼布置的细节都经过他之手,时寒是目的性强且不单纯的人,在这片空地处挂上最后一位诺兰侯爵的单人肖像画,目的就为了筛选出“有心人”。
——宾客名单是时寒亲自挑选的,谁能来谁不能来,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皇帝打乱了他的蜜月计划,他当然得连本带利讨回来才行。
参加婚礼的事,怎么能叫结党营私呢。
但时寒确实没想到,这么直的钩子,钓上来的居然是自己的老师。
青年脸上有点尴尬。
他跟纪阁老也算是长期政敌了。
到什么程度呢——纪凛当初教的东西,时寒一样没用,时寒用的,全是纪凛举例的反面教材。
说是在这位大学士的雷点上蹦迪也不为过。
起初纪凛还尝试把他拉回来,未果。又尝试劝说他,依然失败。最后纪凛把浑身解数都使在小皇帝身上,试图用皇权来阻止时寒离经叛道。
结果显而易见,那会儿楚明远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最终纪凛放弃了,公然将时寒逐出师门,宣称自己权当没有教过这个学生。
彼时侯爵的势力如日中天,在斯里兰完全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程度。居然有人敢说出这种话,无异于一巴掌落在大贵族的脸上。
当时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害怕祸及自己,摄政王随便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等待纪大学士的就是牢狱之灾。
但纪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早就发誓一生奉献给斯里兰王室,纪凛也是保皇党里的领袖人物,像时寒这种肆意妄为的佞臣,在哪个时代都要被文人集体唾弃。
俩人斗来斗去,一直斗到时寒战死。
纪凛凭着自己的一把年纪,熬死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觉得自己赢了,又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但朝堂上,龙椅边,那一抹如墨色浓重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纪凛看着画像里的年轻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反复做手术,以此回到最佳的视力状态。
贵族肖像画都很写实,侯爵就如同本人一样,满脸嘲讽,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南若瑜那样灿烂的笑容,人们永远不会在这张脸上看到。
纪凛喃喃道:“分明是我老眼昏花了……还以为……罢了罢了……”
他兀自开口,既像在和旁边的青年说话,又像对着肖像画在说:“你们倒是有缘。”
时寒淡淡道:“有缘就不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是啊,有缘就不是这样见面……”
纪凛复述着他的话语,忽然悲从中来。
毕竟是几朝元老,脸上并没有表现得明显,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听说你与穆夫人是旧识,但你来势汹汹全都冲着沈念,可知道他是穆夫人独子的什么人?”
时寒笑道:“没名没份的‘未亡人’,德不配位的白眼狼。”
纪凛嘴角一紧!
“德不配位”这个词,就是当初他训斥时寒,细数诺兰侯爵十宗罪后,得出的结论。
纪凛冷哼一声:“是我走眼了,你的野心比江乘舟大得多。”
“是他沈念无能,连份家业都守不住,我难道还说错了?”青年寸步不让。
很难想象对待伴侣如此温柔的一个人,面对敌人时竟然这般锋利:“侯爵的一些政策弊端,应该初现端倪了吧?”
纪凛审视的目光刀一样刮向他。
时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在穆尔列斯星系就发现了。”
虎狼之药之所以被称作虎狼之药,治病效果显著,但接踵而来的会是更多的麻烦。
说时寒丢下个烂摊子也不为过。
他要是好好活着,自己就能将烂摊子收拾干净。
以穆尔列斯为例:当年为让边境星域的领主配合自己开拓兽人商路,时寒给马尔博罗家族许了不少好处。
马尔博罗能拥有造反的兵力,也是时寒常年装不知道,默许的。
——叛乱同样在他意料之中。
那些献策确实是蓄谋已久,有一大半是他原本就打算做,却没来得及实施的。
但时寒死了,沈念收拾不了,这苦差事就只能全扔给江乘舟去做。
似乎养成习惯,有意无意就要气对方两句,时寒称诺兰侯爵时没有用“阁下”两个字,完事还来一句:“不知教出这样的学生,纪老有什么感想。”
老头子顽固保守得让他吐血,时寒回斯里兰后就决定绕着对方走,省得忍不住气死这老头,午夜梦回还要阴魂不散。
四百名进入御前议事厅的朝臣,时寒难道还怕找不到一个能被自己当枪使的对象?
多的是好用的枪。
时寒看了眼还在排队与鲛人合照的大臣们:“……”
俩人话不投机,纪凛也不再理他。
老绅士即便参加婚礼也穿得朴素,他手拄拐杖,身上穿着普通的西装,一头白发,鼻梁上还戴着厚厚的老花镜。
这时雪貂终于找到了时寒,“吱吱”两声扑了过来。
时寒怕洛安直接撞到墙上,连忙抱住她——主要怕这堵墙被她撞塌了。
一被揣住,雪貂就开始用兽人语告状:“爹咪,我不喜欢那个小皇帝!”
时寒眉毛一下子就挑得高高的。
洛安从来不说任何人的坏话。
“他好傲慢,龙骑还朝我亮枪!”雪貂急道:“还有,还有,程叔叔要被他们带走了!”
时寒回头一看,果然小皇帝和龙骑都不见了。
同样的,偌大的会场里还少了程素和江乘舟两个人。
时寒心头猝然一跳——小皇帝要是敢把他精心准备的婚礼搞砸,自己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就在他已经开始盘算不听话的小孩要打几百顿才能解气时,听见拐杖拄地的“磕磕”声。
纪凛拄着拐杖缓缓离开。
时寒下意识地站在原地等老师先走。
就在纪凛经过自己时,他看见对方嘴唇微弱阖动,说出了一句无人听见的叹息:
“但他是我教过最出色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