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在皇太子的哭声中,几乎是飞奔似得往宫里奔。文华殿中,张奕和刚刚进门的杨廷和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池和换好衣服的朱厚照同时气喘吁吁冲进来。朱厚照一见杨廷和先松了口气,随即心下疑惑,今儿明明是刘健授课的日子,怎么换做了杨先生来。
杨廷和任左春坊左中允,今年刚刚四十二岁,正当壮年,却已历事两朝。他同唐伯虎一般是少时便名动一方的人物。他十二岁便中举,十九岁便中进士入翰林院,深得弘治帝的看重,因为人宽和,不似旁人一般逮住太子就说教,因而也得朱厚照的欣赏。
他对上太子红肿的眼眶与半边发紫的脸,心下叹息,这宫里果然是多事之地,幸好他将儿子杨慎以多病之由留在家中,否则……他摇摇头,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道:“次辅今日因圣上召见,今日的课便由臣代劳。还请殿下速速入座。”
月池忙拱手道谢,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待喘匀气之后,她定神一想,恍然大悟,弘治帝不会是一刻都等不及,想要把张氏子弟全部送离京城吧。事实的确如此。不同睡得像死猪似得皇太子,弘治帝回宫之后真真是一夜未眠。第二日朝会结束后,他就急急召了三位辅臣。李东阳等人闻讯时,心下还有些忐忑,谁知得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好消息。弘治帝对外戚的包庇程度,在明朝历代君主中堪称冠首。大臣们苦劝多次,均置之不理,就连上次引起那么大的dòng • luàn,他仍不肯重罚,谁知今儿个居然突然转了性。内阁三公岂有不应之理。
弘治帝见状面露和悦之色,随即道:“只是还有一事,究竟要把他们送到哪个府学去?”
刘健想了想道:“依臣看,最好还是远一点为要,若离得太近,无甚大用。”
弘治帝微微颌首:“爱卿此言有理。那这么说,竟是将他们送到南方去为佳。”
谢迁道:“不如去应天府学?”
刘健一口否决,应天府学是南方英才云集之地,焉能让这一群老鼠屎去坏了一锅汤。不过话却不能说得这样直白,要将一众外戚赶至穷乡僻壤,亦不现实。他正为难间,忽而灵机一动:“臣以为,须得寻一严厉师长,方得事半功倍。提学御史方志风仪严峻,堪为良师。”
“方志?莫不是李越的岳父。”弘治帝问道。
刘健道:“正是。”
弘治帝抚掌道:“这岂非两全其美,那就将他们全部送往苏州府学吧。”
而苏州府中方御史,浑然不知即将有这么一个“大馅饼”落到他头顶。他正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事情要从数月前说起,一日晚间,他与方夫人争执。方夫人咬牙道:“现下已然证据确凿,老爷还有何话说,分明是方贞柔这个毒妇和华曙内外勾结,陷害我可怜的筠儿。若不是筠儿福大命大,遇到了我的好女婿,她早就被你这个糊涂爹害死了!”
方御史此时像老了十岁,他长叹一声道:“华曙这个歹毒小人,定是因嫉恨老夫,所以才出此毒计。至于贞柔和贞筠,贞柔陷害亲妹,罪大恶极,可是贞筠明知妄为,亦算不上无辜。想老夫一生正直,竟教出这么两个女儿,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方夫人还要辩解:“筠儿她明明只是……”
方御史截断道:“夫人,我已说过多次,她行为不检是事实!捡回一条命,纯属侥幸。放她一马,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可若要当做无事发生,再与她之间亲密走动,这绝无可能。”
方夫人负气道:“不见便不见,我的女婿深受皇恩,前程必是一片光明灿烂,我倒要看看你这把老骨头到底有多硬。”
方御史不屑道:“哼,就算他做到了内阁首辅,老夫也一样将他拒之门外!”
方夫人一时语塞,她恨恨道:“好,只盼你说到做到!方贞柔当如何处置,烦老爷也给个准话吧。贞筠不过行为失当,就要被逼上吊。贞柔可是陷害亲妹,焉可苟活于世!”
方御史闻言缓缓合上眼,半晌后道:“便给她三尺白绫吧。”
方夫人这才心下大定,立刻命粗壮仆妇将贞柔从绣阁中拖将出来。贞柔的哭叫声,喊冤声震天,婉仪听得别过头去。在贞筠离家后,婉仪与兄长便知姨母家非久留之地。他们盘桓几日,待方夫人情绪稳定后就打算告辞,谁知却被方夫人苦苦挽留。方夫人声泪俱下:“姨母已再见不得贞筠,难道你们也要弃姨母而去吗?现下家中一团乱麻,姨母还要费心找出凶手,替你们筠妹妹报仇。就当是念及一二骨肉之情,你们也得留下帮帮姨母呐。”
夏家从上至下,都是良善之人,婉仪作为年轻姑娘,更是心软。她在禀明父母后,便又留下来。在方夫人四处排查时,婉仪就帮她分担管家事宜。直至今日,终于真相大白了。她虽知贞柔是罪有应得,可自小儿一起长大的姊妹,一个远走他乡,一个一命归泉,到底让人心生感触。就连方夫人瞧了一会儿也闷闷地回房,她又揽着婉仪哭了一场:“这个歹毒女子死了又有何用,我的筠儿再也不得家去了。只盼李越做个好人,好好待她,否则姨母真个无计可施了。”
婉仪想到那个风神秀逸的少年,心中更是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她轻声细语道:“姨母放心,李公子不像是那种人。他为了筠妹妹,连前程都可尽抛,又岂是薄情寡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