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公情急之下,只是想到,杨慎身量比皇爷略小一些,皇爷忍一忍,勉强还是能套上这件羊皮袄的。但他没想到的是,朱厚照还在生长期,而且他的活动量也是杨慎的好几倍呐。
他要去东官厅操练,去游猎赛马,去和活泼的豹子、圆滚滚的驺虞玩耍,去演奏乐器,去参加法会等等一系列活动。
这个时代的皮毛缝制手艺有限,衣裳毕竟不像现代那么牢固。他去东官厅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服侍他的小太监就“惊喜”地发现,羊皮袄开线了!幸好开线的地方是腋下,尚衣监拣两个技艺成熟的绣工很快就缝好了。此刻,所有太监和宫女都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天,皇爷穿这件皮袄,肩膀开线了。第四天,皇爷还穿这件皮袄,胳膊开线了。第五天,皇爷坚持穿这件皮袄,皮张永劝阻。皇帝还是要爱干净的,怎么能连穿多日衣裳都不换,多有损天家颜面。朱厚照勉强同意去清理,并强调一定要即刻拿回来,他还要穿。
尚衣监的人在清洁过后,用最好的银线,加班加点把皮袄上所有的针脚都加固了一遍。可小了就是小了,硬穿还是硬穿,而且这又不是什么顶好的皮子。
终于,这件羊皮袄能开线的地方都逐步开了一次,能磨损的洞眼也逐次磨了一次,尚衣局的人绞尽脑汁,先是描龙绣凤来补,后头实在是补不下去了,居然铤而走险,用同样的材质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皮袄给朱厚照送过去。
谁知,朱厚照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混账东西,袖口竹纹是李越画的《雨竹》,竹子经雨水,叶尖肯定是下垂的,这竹叶的弧度至少平了一厘,你还敢说是原来的!”
他当即就要发落尚衣局,要把他的皮袄拿回来。萧敬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来这事也是他闹得,尚衣监实在是池鱼之殃。他苦口婆心地劝朱厚照,这事儿实在不是尚衣监不尽心,而是这衣裳本来就到了要不行的时候了,而且天气明明在变暖,为什么宁愿减里衣也要硬穿这个,旁人看了还说大明天子穷得连新衣都没了,这多有损帝王的威严。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近日朝野内外不是都夸朕克勤克简,大有太/祖遗风吗?听说近日京中的筵席数目减少,浮华之风都好转不少。这正是朕此举的深意。”
萧敬还真皮他唬住了,他也曾听朱厚照抱怨过,京中富人攀比斗富,为了享乐能够生割牲畜之肉,连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无,斗升小民打肿脸充胖子,自己把自己的生计作坏了,还来抱怨朝廷不体恤黎民。
他想了想道:“万岁,要不老奴为您再去订制几件简朴的衣裳。您是千金贵体,服饰得循时节呀。”
朱厚照的面色僵了僵,扑哧扑哧来了一句:“朕看那件皮袄还能穿。”
萧敬这下明白了,他略一思索道:“老奴斗胆请教万岁,是真心喜欢那件衣裳呢,还是在想送衣裳的人。”
朱厚照即刻就要恼羞成怒,但萧敬看着他从襁褓之中长到今天,对他的秉性还是有几分了解,他道:“若是只喜欢衣裳,那老奴就给您拿回来,咱们修修补补,破破烂烂的,也能熬上一年,寻常百姓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在想送衣裳的人的话,这就更好办了,老奴修书一封,从头到脚一身都能给您置办齐活。”
心花怒放也不过如此了,萧公公觉得自己都能听清花骨朵从叶间冒出来,扑得一声怒放的动静。朱厚照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如今是还能穿,可过一阵子就不成了。”
萧敬了然地点点头,深揖一礼道:“老奴明白了。”
他告退后就要离开,谁知走了几步又皮朱厚照叫住。皇爷说:“咳咳,花样子,要亲手绘的。”
萧公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是。”
宪宗爷幼年孤苦,所以对万贵妃万分依赖,先帝爷年少时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对张太后和独生爱子关怀备至。而我们正德爷,作为独苗,既无兄弟,又与母亲关系不睦,所以对自己的伴读念念不忘。幸好,李越是个不错的男子,挂念他总比挂念刘瑾之辈要好得多。
而这厢,月池在收到杨廷和的来信时就知晓了羊皮袄之事。她明白这些睿智宽厚的长者,是在为她考虑。她生活在帝制之下,不要说她只是七品芝麻官,就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也无法与皇权硬顶。上一个硬刚到底的是方孝孺,已经皮诛了十族了。
但她就是咽不下了这口气。所以,她只是感谢了杨先生的关怀,将此地的具体的一些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写在信中,征求杨先生的意见。
谁知,她和杨廷和才聊了一个多月,萧敬的信就来了。萧敬就写得更直白了,让她给朱厚照送礼,话里话外劝她,他搭了一个□□,皇上都就着台阶下来了,你一个臣下当然是要顺水推舟,这对你的前程和宏图都有好处。不要为无谓的意气之争损伤自己,这绝非聪明人所为。
月池气急败坏,她拿着小斧头,劈了一上午的柴火,都没把气顺下去。时春回来之后看到一地的柴火,随口一问月池就彻底爆发了。
时春从来都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见她这样骂过人。月池将桌子拍得震山响:“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会投胎就了不起是吗?他以为还是小孩子过家家,闹了一阵脾气就能回转过来?他以为他肯就坡下来,就是对我天大的恩赐了?!他逼我做得那些事,逼我去……”
时春急急捂住她的嘴:“别在这儿,咱们出去骂,出去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