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斗笠,长长的睫毛上都有冰晶,整个人瞧着如冰雕雪塑一般。时春看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连坐都来不及坐,立即就合十行礼道:“见过二位女施主,还请让小僧把脉。”
月池没想到,在上次闹得那么僵后,他居然还会这样不顾艰险地赶过来。她心中既有愧意,又有恼意,愧得是欠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恼得是这个和尚的所求根本超出了常理。她低垂下头,连连咳嗽,一言不发。
贺希格忙搬过凳子道:“哎呀,师父,你都这样了,赶快去换身衣服吧。她们反正都这样了,等一会儿没关系的。”
昙光略一欠身,他道:“还是先把脉。”
月池没有伸手,时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也迟迟没有伸手。昙光无奈一叹,他竟然亲自上前将月池的手从狗肚子底下拉出来。大黄狗翻了一个身,躺在月池身边继续睡。
月池黛眉微蹙,面露薄怒。昙光将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女施主既便不悦,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皮笑肉不笑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这一搭脉,时春是旧伤未愈又受风寒,至于月池。昙光问道:“女施主的肺部是否有旧疾?”
月池想起那年冬天好一场落水,她道:“是。”
昙光的目光微沉,他又问道:“可还有别的症状,睡眠如何?”
时春道:“吃了您给的安神汤,好多了。”
月池也应是,贺希格却在一旁道:“瞎说。师父,她们俩天天晚上都说梦话。喝了药又醒不过来,都要把我吓死了。”
月池和时春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也说了?”
贺希格道:“都说了,不过都叫我别告诉对方而已。”
月池扶额,她问道:“她说什么了?”
贺希格学着道:“她叫的是‘杀啊!冲出去!’,你叫得是‘快救人!放过他们!’”
她在鞑靼部落长大,不通汉语,只能学着腔调,听着怪里怪气,却让这帐中的四个人都闭口不言。
宝楚格忙起身,她的手在袍子上随意抹了抹,强笑道:“你们一定渴了吧,瞧我,大家等一等,我这就去烧水。快,贺希格,来帮忙。”
贺希格不乐意:“额吉,大师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想……”
宝楚格喝道:“少唧唧歪歪的,快走!”
贺希格只得委委屈屈走了,母女俩的脚步声远去。帐中就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在难言的气氛彻底蔓延开来之前,月池便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一行咳,一行用汉语道:“大师的辛劳,李越铭记在心。”
和尚霍然抬头,他的目光湛亮,月池视而不见,继续道:“您的心愿,我心中也有数。可您要知道,要办成事的前提是,我的命还在。这里的药材,可保不住我们俩的命。”
昙光闻言满脸歉意:“贫僧学艺不精,若早能看出二位身上的伤病,绝不会贸然将你们带到此地来。”
月池以手支颐,喘着气道:“大师,如今把我们送回去也不晚。等我回到宣府,一切事宜,咱们都好有商有量。大师慈悲为怀,总不好看我们二人死在这里吧。”
昙光苦笑着开口,雪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下来,就似眼泪一般:“以施主如今的状况,亲回宣府,与送羊入虎口何异。那边,已然连施主的丧仪都办完了。”
月池的双眼在瞬息之间亮得瘆人,她悠悠道:“看来,大师知道的事,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啊。”
时春也是惊骇莫名,她喝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