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光的嘴唇在颤抖:“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是亦不剌,他以乌鲁斯的名义向汗廷宣战,说图鲁与大哈敦弑杀了大汗……为了汗廷,乌鲁斯……”
月池接口道:“乌鲁斯必须死。你还叫人去放火了吧。火势不够大,怎么能闹得人尽皆知。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出家人,你已经堕入魔道了。”
昙光死死抓住月池的肩膀:“从我在山中救起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入魔了!”
他忽然像被马蜂刺了一样,急急松开手。他转头看向了贺希格。这个女孩子曾经对他是真心的仰慕,他在她如水一般的眼睛中,只能看到崇敬,可现在他却瞥见了畏惧、陌生和担忧。
月池也看得一清二楚,可随即她又在昙光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个同样陌生,扭曲的怪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用稍显得意的语气,讲述她自己通过玩弄人心,shā • rén的全过程。
“你听过四面楚歌的故事吗?楚汉之战时,西楚霸王项羽的军队在垓下被汉军围困,兵少粮尽,正处绝境。夜间,他听到汉军四面都唱楚歌,以为汉军已经将楚地全部占领。他因此灰心丧气,军队也丧失斗志,最后只得乌江自刎。”
昙光如梦初醒,他道:“是你奏得那些音乐,是那些无比欢快的音乐?”
月池点点头,她又瘫在了草地上,鼻腔萦绕着青草的芬芳:“我原本只打算赌一把,赌输了,我无非白奏几天乐。可到最后,我又赌赢了。”
亦不剌父女太傲慢刻毒了,他们不会采取怀柔的办法,只会严厉地威逼、控制乌鲁斯,就如他们对她的手段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年轻、不谙世事的王子,只会越来越抵触。仇恨给了他坚持下来的勇气,他会想要报复,想要一雪前耻。可在尝试之后的失败,又会加剧他的绝望。
乌鲁斯一定想过为家族牺牲,不要成为敌寇要挟家人的筹码。可惜的是,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从他第一次闹自尽被她吓退时,她就看出来,不是人人都有为家族牺牲的勇气。他总想等一等,或许会有希望,就是这种想法让他拖到了今天。而她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他彻底绝望。
月池把玩着一支狗尾巴花:“鄂尔多斯部的营地里每日奏响汉家之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明已经与反贼联手,磨刀霍霍向汗廷。而由于他的登基,父母之间的争斗必会更上一层楼,一个尚在内斗的汗廷,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风雨。可怜的,被当作傀儡的乌鲁斯,既愧疚,又懊悔,可他唯一能为家人做的,就只有去死了。”
昙光的手上青筋鼓起,他道:“你说漏了一点。”
月池噢了一声:“是,我差点忘了,你和他想方设法接上了头。你一定告诉了他,母亲杀父,兄弟登基,汗廷还在震荡之中。难怪,他会走得这么快。”
昙光道:“他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牺牲,让我能够将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魔带出来。我只是有一点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池微微一笑:“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达延汗害了九边的百姓,所以要受家破人亡之祸。我欺骗利用了你,所以遭你暗算掳劫,受到病痛与殴打的折磨。而亦不剌、琴德木尼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他们也得为自己的贪婪和傲慢付出代价,不是吗?”
昙光怒道:“你以为你犯下的错就只有这么一桩吗,大战一触即发,左右翼即将两败俱伤,这都是你造下的孽债!”
月池垂眸道:“可你,也在其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昙光咬牙道:“所以我要带你去弥补。我问你,你有没有与明廷联系的渠道?”
月池霍然抬头:“当然。”
武英殿中,群臣正为一封从鄂尔多斯部的来信吵得面红耳赤。
内阁次辅刘健叫道:“这一看就是假的,是蒙古人伪造的!”
龙案前的朱厚照都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紧紧攥着信,没有作声。
刘健继续道:“奏本书写俱有明确的条陈。‘奏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格,抬头二字,手写二十二字。头行衙门官衔,或生儒吏典军民灶匠籍贯姓名。’可你们瞧瞧,这写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彩、李越,俱是在京为官多年,他们怎会连这种基础的东西都弄错。”
其他人闻言纷纷称是:“确实不像样,这字也太丑了,一看就是伪冒的。”
提及字,朱厚照看向了梁储,这个张彩的老上司。他问道:“梁尚书如何看?”
梁储看着这一笔熟悉的字迹,沉默片刻道:“启奏万岁,次辅所言极是,这不是张彩的字迹,确是假的。”
江彬要立不住了,他看到这奏本时有多欢喜,现下就有多郁闷。他赶忙道:“启奏万岁。仅因格式不对,字迹有异,就断言这奏本是假,未免太武断了,万一这是李御史手下的锦衣卫所书呢?末将以为,还是当取来他们每个人的字迹,一一校对之后,再做决断。”
朱厚照道:“准奏。”
校对笔迹的人很快就上殿来,当着满殿朱紫比对字迹,可最后的结果,确还是如开始一样。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这是假的,万岁切不可中了鞑靼的陷阱,贸然出兵。
朱厚照的胸口不断起伏,他最后看向了李东阳,问道:“李先生也觉这是假的吗?”
皇帝在殿上称先生,是客气至极,以至于不合礼数。李东阳乍一听这句先生,恍惚间想起了那句——庭前花始放,阁下李先生。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刘健忍不住在背后扯他的衣裳。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老臣以为,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待往鞑靼查探的斥候回来再议,较为稳妥。”
朱厚照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渐渐放松,他道:“甚好,就依李先生。”
杨廷和看到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暗自摇头。他回到自己家中后,就开始挥毫泼墨,居然将张彩那封信的内容,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他是十二岁就乡试中举,过目不忘只是雕虫小技。
他对着这封信良久,手指在其中的含字与章字上打了一个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离开后,他的长子杨慎悄悄进来,也将这信默记在心。
杨慎第一眼看这信,也觉得假的过火。满都海杀了达延汗后,难产至死。图鲁在流放途中被臣子追杀。汗廷乱作一团……这把鞑靼说得,好像派个人去就能打赢似得。
可当他仔细看第三遍时,就察觉了不对。他激动的手都在发抖,顾不得已经是晚上,冲到父母的房前去砸门。
他叫道:“爹,那信是真的!只是其中内有玄机,孩儿已经破解出来了……”
一语未尽,杨廷和霍然推开门,他怒道:“畜生,还不快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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