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道:“您的确是一直在尽力,能够放上桌的筹码,亦是越来越多。最开始您是铮铮傲骨,不加辞色。接着,您渐渐和他竹马青梅,形影不离。后来,你们开始心照神交,同力协契。如今,您甚至愿意沾染风花雪月,涉足孽海情天。尊严、操守,您都放弃了一部分,莫非连感情,您也要用来当作工具吗?”
月池甚至能嗅到浓浓的酸味,原来又是打翻了醋坛子。她无奈道:“你既然知道都是利用,为何还要在这里乱吃飞醋呢?”
张彩苦笑道:“心之所念,非人力可控。我虽明白根底,却也难以释怀。不过,我来此,并非是想因此责怪你。情到深处无怨尤,别说是你只是虚以委蛇,哪怕你……我既无法保护你,又岂敢为此约束你。我担心的是,你拿出的筹码,远不足以撬动你想拿到的东西。”
月池心念一动,她对着张彩恳切的目光,道:“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可事到如今,我已然别无选择。”
张彩叹道:“您还没有明了我的意思。您做伴读时,是靠四年的同窗之谊,日夜相伴,才换来了他的信任。您为臣子时,是靠多次的出谋划策,出生入死,才换来了他的倚重。而您如今想要更进一步,您想要超脱一般臣子的界限,获得更大的权柄,就只能拿感情当作筹码。可您愿意付出的感情,却只有几句话而已。我也是男人,我比谁都明白,这是远远无法打动他的。”
月池挑挑眉:“可他已然动了真情。”
张彩道:“正是因他动了真情,所以他所渴求之物,才会越大越重。如若他要,您也照旧给吗?”
月池一怔,微风拂过清粼粼的湖水,空气中满是草木的芬芳,再也嗅不到一丝的血气。微微发黄的草从她的掌心划过,她的眼前划过无数张面孔,含笑而死的俞泽,践踏而死的米仓,尸身不全的锦衣卫,面色惨白的昙光,形销骨立的贺希格,还要眼带担忧的贞筠、时春与唐伯虎……
她忽然绽开笑意,她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他要,我就给。卑身奉上,敬献终身,我以前以为永远做不到的事,如今看来,也并非太难。”
张彩一震,他沉声道:“世间至卑,莫过于为人妾室,世间倾献,莫过于为人绵延后嗣。难道这您也要给吗?”
月池如遭重击,她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她道:“我有平定鞑靼的功绩,有未来的大汗傍身,何至于此?”
张彩道:“开国之际,功臣众多,可到头来又剩下了几个。想要拉您下马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不清。在这个节骨眼,您何必做这样的事。暂时蛰伏,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月池沉默不语,张彩揣度她的心思,他问道:“您在鞑靼若有亲故,大可私下求一个恩典。若是为那些牧民,如今只是为长远计,暂时牺牲他们而已,您又何必执着呢?”
“暂时牺牲?这可不是暂时牺牲那么简单。”月池长长吐出一口气,“俞家被灭时,我没有坚持,因为我肩负大任。宣府雇军牺牲时,我捡回一条命,因为我肩负大任。为破鞑靼,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引发战争,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我虽心痛如绞,还是没有选择以死谢罪,因为我肩负大任。我踏着无数人的尸骨,才爬上了今天这个位置。如我此刻再退,岂不是对不起我这满手的鲜血。”
张彩欲言又止。月池道:“你放心。我们两年未见,我又身子不愉,濒临崩溃,他此时对我的愧疚是最浓的。我得抓住这个机会。”
张彩无奈道:“即便他答应了您,心底只怕也会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