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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 旧时王谢堂前燕 如今,倭寇已除,豪族(1 / 2)

王家二爷王守俭,望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听着耳畔的喊杀震天,只觉神湛骨寒。他一个一心向道之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声哀嚎过后,又有匪徒在他们身前被杀,温热的血像喷泉一样***,王守俭下意识想躲,可平日里养尊处优太过,早就不似年轻人那般灵敏。污血溅到了他的黑靴和下摆,留下暗色的斑点。他嫌恶地大叫一声,脸都皱成了一团。

龚家族长被他吓了一跳:“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过死人么。”

王守俭的胡须都在哆嗦:“本来就没见过!我可是良家子弟,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

龚家族长虽听不清他后面的嘟囔,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他冷哼一声:“良家子弟?良家子弟会到这儿来?”

王守俭一窒,又不是他乐意来的。他看向谢丕。这个谢家子着一身布衣,戴着斗笠,伫立在风雨中,静默如一座孤峰。这么看着竟有几分大哥的气韵,王守俭腹诽道,最受不了他们这种人了。

他道:“谢丕,你好歹是个探花,过犹不及这句话,你听过吧。”

谢丕看向他,王守俭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你让我们四家出人,我们都一一听从了,是既出人又出船。这还不够吗,为何还非要我们在这里!”

谢丕道:“事关重大,自需诸位亲自督战。”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湾中,这一方水域早已被染成赤色:“一旦我方力有不逮,正好及时增援。”

王守俭道:“我们在家中,不是更好策应吗?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家族长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愣头青。

徐家族长顾念姻亲的关系,又因这接二连三的事端畏惧不已,倒还愿意出来打圆场:“谢世侄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分甘之事,自是诸位都在场为好。”

此言一出,龚孙两家之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精光。他们愿意出人,起因的确是由于谢丕的威胁,可之所以愿意贵脚踏贱地,更多却是想分赃。

和佛朗机人联合走私,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洋夷手里的火器做军事保障,可相应的也被迫要让出大量的利润给外人。这些蛮夷,既贪婪又歹毒,有一点不称心,就立刻反咬他们一口。徐家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中央苦苦相逼,洋夷又不足与谋,世家豪族们面临这样的境况,当然也会想办法应对。谢丕的到来,给他们架起了一辆梯子。与其在夹缝里求存,不如赌一把驱虎吞狼。第一步,先帮助中央,一起剿灭佛朗机人,洗白自己。第二步,联合地方军队,乘机夺取大量的火器和人马。第三步,等到中央放松警惕后,他们再乘势而起。他们完全可以韬光养晦几年,地方官僚需要养寇自重,江南望族需要借寇敛财,这又是双赢之策,还是少了佛朗机人来分一杯羹。等到朝廷发现不对时,早就已经晚了。他们把如意算盘打得这般响,以至于身处尸山血海,都能泰然自若。

然而,这五大豪族的私兵毕竟不是正规军,平日里看家护院还成,一碰到这种大阵仗,还是有些后劲不足。他们先前形势大好,是因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可待倭寇回过神来,这些身经百战的匪徒立刻露出了狰狞的嘴脸。他们眼见自己的人马处于下风,即便又叫了一波增援,仍有不能力敌之感。

徐家族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不好,不可硬撑,还是向官府求援吧!”

此言一出,其他四人马上跟着附和。

孙家族长道:“谢世侄,今日这一战,我们孙家可谓是倾巢出动,足以彰显诚心了吧。但是倭贼穷凶极恶,总不能让儿郎们都拿命去填。还是依徐老的话,速速向指挥使司求援为佳。”

在场之人都做心急如焚状帮腔。

谢丕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你确信,指挥使司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吗?”

龚家族长大手一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们都在,他陈震要是还想在这浙江地面上混下去,就不敢做得太离谱。

谢丕仍有迟疑:“可此地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真有心救援,为何迟迟不至。”

王守俭呸道:“这群人,就是吃白饭的。还以为那个什么严嵩来了,会添点乱,谁曾想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无心的一句话,倒听得孙家族长心中泛起微澜。他道:“为官之道,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丕垂下眼帘:“水深至此,谁不想明哲保身呢。好吧,叫官府的人来做个见证也好。”

他陡然松口,众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喜。就连孙家族长也顾不得迟疑,急急叫人去报信。年轻人,还是嫩了些。等到陈震来了,该怎么着,就由不得他了。

之后,他们就在贴身护卫的保护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入海口,翘首以盼援军的到来。

官船很快就到了,甚至比他们想象得都还要快。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火红的太阳如一只硕大的独目,静静凝视着下方。官船排列成一条线,有条不紊地进入双屿港。日光散落在白帆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鼓鼓的风帆驱动着船只,如离弦的利箭,直射双方交锋的最前线。

倭寇很快就发现了新的敌人,他们在咒骂之后派出了两艘船堵在双屿南边的狭窄通道处。这群狡猾的海盗比谁都清楚,如果放任官船进港,他们就再无胜算。

而官船的应对,是迎难而上。比快帆更快的是□□。神枪手高举火绳枪,瞄准倭船,开始远距离狙击,这些人经过长久的训练,几乎是枪枪弹无虚发,一击立毙。倭船在如此密集的火药打击下,只能暂避锋芒。而这一退就再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一旦通过了狭窄的通道,到了深水区,舰炮就能发挥威力。舰炮一轰,霎时间地动山摇。一艘倭船被生生打穿,缓缓沉入港底,船上的人前仆后继地跳水逃命。

就这样,有了援军的加入,有了火器的加持,战局很快逆转。倭寇本就是亡命之徒,眼见形势不利于己方,当然是逃命要紧。海盗们的战术说来也简单,只要能跑得比同伙快,就有一线生机。

于是,岸边观战之人就看到,倭寇如疯了一样,拼命想穿过双屿北部的通道,逃到外海去。徐家族长见状,叫嚷道:“快追啊!不能叫他们跑了!”

可惜的是,还是有船抢先奔了出去。这在这些豪族家长眼中,无疑跑走了一座金山。他们忍不住叹气。

谢丕的神色已冷硬得如岩石:“不必叹,该留的一个都跑不了。”

王守俭切了一声:“人都走了,到了外海,你难道还指望指挥使司去追?”

话音未落,港外就传来隆隆的炮响,如一声霹雳,突然炸响。正准备往外逃的倭寇如同见了鬼一般,一时面无人色。而其他的豪族成员亦是惊诧不已。孙家族长简直不敢置信:“双屿外还有埋伏,这怎么可能?”

连他们都是被谢丕临时上门逼迫,不得不仓促参战。陈震那伙人岂能未卜先知,提前在双屿港外埋伏呢?

龚家族长到底城府深,他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他看向谢丕:“是你!是你提前知会的。可你怎么能说动指挥使司的人?”地方官僚和当地豪族唇齿相依,互为依靠,陈震绝不敢背弃他们。

谢丕只瞥了他一眼:“是谁告诉你们,来得是指挥使司的人?”

徐家族长一时面如土色:“不是指挥使司,那是哪儿的人马?”

他们很快就知道是谁了。佛保立在船头,这位第一次亲临战场的宦官,一直用巾帕掩住口鼻,面露嫌恶之色。

黄豫护持在他附近,道:“这儿太危险了,公公不若回船舱去,这儿交给卑职就好。”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道:“交给你?”

黄豫拍着胸脯保证:“对,卑职定率领弟兄们,将这些贼匪杀个片甲不留。”

双屿港地势十分特殊,只有南北两个狭窄的通道,虽然港内和外海的水深高达几十米,但通往外海的通道水却很浅,最浅的地方只有九米深。只要沉下几艘船,双屿港就会变成双屿湖,里头的倭船就会被装进口袋里,再也别想出去。官军因为一早就得到消息,早有准备,很快就把持住了南北两个交通要道。没了火器的海盗,还被人瓮中捉鳖,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妥妥的必胜之局,这要是都打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他们家祖上的福荫。黄豫已是摩拳擦掌,立志要博一个封疆。

岂料,佛保轻声细语道:“贼匪当然是要片甲不留的,不过……其他的也要处理干净呀。”

其他?什么其他?黄豫还未回过神,就听他下令道:“都去吧。”

他身边的锦衣卫如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们高高举起了刀,那刀下之人还一脸茫然:“等等!我是余姚徐家的,是自己人……”

他的辩驳很快就卡在喉中,血从动脉里喷涌而出。如这般倒下去的人,还有很多。这俨然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不论倭寇,还是豪族,都要赶尽杀绝。

黄豫面上的谄媚之色凝固了,他惊恐地看向佛保:“公公,这些都是当地仕宦之家的人,他们家中有不少人还在朝中为官,官职还都不小……”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佛保嗤笑一声:“官职不小?他们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吗?”

黄豫此刻已顾不得谨小慎微:“天再大,咱们也得在地里活啊!”

佛保忍不住发笑:“亏你还是黄伟的儿子,就只有这么点志气。凌云梯都已到了你面前,你还只想在泥里滚吗?”

黄豫又并非三岁小孩,这样画饼,还唬不住他。他道:“公公和干爹都是神仙人物,可我们不一样!卑职手下这么些将官,他们总得在这儿讨生活,还请公公大发慈悲,至少给他们留条活路呐。”

佛保面上的笑意褪去:“还记得你手下的人,倒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他拍了拍黄豫的脸:“看在你这几分良心的份上,咱家就再教你一个乖。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坚持到底。首鼠两端的人,才死得最快。你以为你现在收手,那边的人会感激你少宰了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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