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这铁证如山的事,你忘了曾经告诉过微臣,说你母亲茜赤丹经常在北域都护府的门口等着漠海国的武士?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白遭这么大的罪。”
萧瑭盯着余再思干燥的眼角,余再思眼神和他对视,只移动了一下,就又盯了回来。
“你就随便说几句,之后微臣带你回去养伤,”余再思伸手去怀里拿帕子,给他擦口唇上的血迹。
萧瑭不喘了,身子向后躲了躲,直勾勾的看着余再思的脸庞,缓缓坚持:“我母亲,奉公守法,恪守妇道,没有里通外国!”
余再思和他眼神在空中碰撞了几瞬,这几瞬又好似极度漫长,在萧瑭的眼神里,再无往日的信任和亲热,只剩下冷漠和坚持。
他一下子就懂了,不抱着萧瑭了,干笑了几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无奈的长出了几口气,之后用葫芦瓢在铁皮桶里舀了满满一瓢水,缓缓走到近前,寒冬腊月,冷日白雪,就这么从头到脚浇在了萧瑭的身上。
“萧瑭,你以为自己皇室血统,熬住了审讯就能回圣都苟延残喘去了?我告诉你,能在北域受刑算好的了,你只要出了这个门,被叛军杀死的兄弟和父老乡亲冤魂就全都缠腿跟着你,你一辈子良心就能安了?你们对得起谁?”
萧瑭神识恍惚,双手遮拦捂面,在滴水成冰中,竟然不自觉的舔了一口手心里的残水润了润嗓子——血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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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乱臣贼子,就不配在阳光下多呆了,盛亲王旧部余再思和宦官周睿折腾了半日,萧瑭嘴像蚌子壳似的就是不开,他被重新丢回了地牢。
天斧关驻军总兵段诗正在盛亲王府里空着手随意走动,墙上、地面上血迹随处可见,曾经的血战略见一斑,昔日的富丽堂皇和今日的血腥破败一对比,成了北域的一个笑话。
段诗正四十来岁,双目炯炯有神,捻着胸前三缕美髯:“兵部派出的凛闻天也到了?”
余再思搓着手:“段总兵,凛闻天带着八千人,就驻扎在盛亲王府十五里处,今早派人把萧瑭送来了,说用了午膳,之后和大家一起审问他。”
段诗正捻须的动作一停:“凛闻天除了要等他审讯,还有什么表示吗?”
“凛家向来不朋不党,对陛下忠心耿耿,一门出三将,从不轻易表态;凛闻天那人性格又那样,看不出意思来,”周睿在宫中,和凛家打了多次交道,摸着他们处事之道了。
段诗正:“一会在凛闻天来之前,我去最后审问萧瑭一遭。”
余再思官位低,说话少,还是周睿说话了:“萧瑭一口咬死什么也不知道,没看到过父王母亲通敌,熬刑也不录口供,”御马监的大宦官周睿是监军,按理说监军太监地位高着呢,但是他敬畏段诗正是当朝段皇后的亲弟弟,处处都以段诗正为尊。
周睿想了想,深沉道:“不过凛闻天估计也不想放了萧瑭,总兵大人想,这次盛亲王不仅失手了北域二十城,也折了兵部八千兵呢,凛闻天这事能不和盛亲王的余孽算账?这事儿肯定没完。”
盛亲王和萧瑭地位尴尬,当今圣上光孝皇帝萧柏子孙昌盛,除了段皇后亲自嫡出皇子两位,其他还有皇子七位。其中盛亲王是先刘皇后所出,段皇后对其他皇子们还好,但是对差点拿到过储存之位的盛亲王向来忌惮,幸亏刘皇后红颜薄命早死了,要不太子之位肯定是盛亲王的。而今盛亲王终于没落了,萧瑭就彻底沦落为小祸根了。
萧瑭靠墙站着,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冷气冻得他周身直掉冰渣子,头发冻成了冰绺,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段诗正迈着正步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丧家犬似狼狈的萧瑭,他挥挥手,让人从左右将萧瑭架起来。
之后冲他笑:“萧瑭,听你身边的人说你性格仁义,平时对下人和普通士兵全挺好的?”
萧瑭抬起两只深琥珀色的眸子看着他,不说话。
“估计他们全惦记着你,”段诗正在“惦记”两个字上咬了个重音,“就是不知道昔日旧主惦记不惦记他们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把他扯到囚车上去!”
萧瑭轻的像个鸡崽子一样,只脚跟着地的架出了院子,裤脚上全是血。
萧瑭内伤外伤交困,被淋的水和刷出的血冻在了一处,身体上已经陷入了绝境,可依旧没完没了,段诗正在精神上也要折磨他。
周睿和余再思骑着马跟着囚车左右,一路上乱吠的还有随军带着的猎狗鞑子犬们,段诗正用马鞭敲破萧瑭惨白的脸,迫着他往冰雪道路两边看:“寒冬腊月里,出了血渗不下去,直接冻上,你看这路两边都是红色了,这全是拜你们父子所赐;我们往东郊去,你看看十万王师是怎么被引到冰湖上,全员被冻死轰死的!”
东郊冰湖是捕鱼儿海的一个子湖泊,平常冬日里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可如今整湖边上的千年松树、柏树已经被烧焦了,横七竖八栽了一地,湖水在日头里泛着血红色的光芒。
然后萧瑭被架出了囚车,在湖边冰面下,看到了那些或年轻或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