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远,视野宽广。
繁星落于黑海,波光粼粼地在船尾曳出一片柔缎,连空气都比下边的要清新。
不过收获这些的同时,自然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是登高望远,也是木秀于林。
不提受袭时的显眼,就说这船只同样晃动的幅度,屋顶的感触都会比甲板要更渗人一些。
倘若倾斜再严重一些,甲板好歹有围栏护体,屋顶上说不定就直接飞出去了。
不过温山眠显然不会害怕这些,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船只波荡的弧度了。
饶是船只晃荡地再厉害,他也能在屋顶上坐得稳稳的。
欣赏了片刻,被吹得身心舒适,一时间甚至舍不得离开。
于是将腿往回盘起,双手再扒拉向小腿前侧,就这么坐在自己新打造出来的凉台下边。
随着风晃来晃去,好像一个迎风的小不倒翁。
再休养片刻,温山眠便负重做俯卧撑去了。
船上虽然没有山地里那么好的天然训练环境,但该有的训练还是不能落下。
不然身体生锈了可不好。
秦倦不知何时从浴室里走出,在下边敲了敲木板,对他说:“去洗澡。”
温山眠的俯卧撑于是结束,往秦倦方向的屋顶扒拉住边缘,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您洗完了吗?”
“嗯。”
温山眠于是只能依依不舍:“……好吧。”
嘴里不舍,动作倒是利落,也没借住绳索,直接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风顺势将他刚刚拉扯过的衣领吹开,露出小半片胸膛,以及里边好看的肌肉纹理。
秦倦眯了眯眼,余光瞥见屋顶的凉台,倒是没有逗弄他。
只在温山眠拎着衣服乖乖走向浴室时,伸手用力揉了他的脑袋一下。
温山眠:“怎么了?”
秦倦:“把衣服穿好。”
温山眠:“……”
脖子一缩,领子一扯,溜进浴室关上门前才敢小声答一句:“……喔。”
秦倦低笑一声,旋即转身看向浪愈发大的暗海,笑意渐平。
与此同时,浴室内传出唰唰水声。
*
这是温山眠在船上洗的第一个澡。
感觉……还挺奇怪的。
因为他进浴室时,时间已经入了夜,外边的风浪加大,船只晃动幅度也就大。
洗澡的同时脚下的木板晃来晃去,那感觉着实叫人不太适应。
加上皂角打出来的泡沫还会让地板变滑,偶尔一个大浪打过来,饶是温山眠也站得费劲。
身上汗水和洗澡水难分你我,只能在内心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夜里来洗澡了。
得中午洗。
可怪的真的只有“第一次在船上洗澡”这一点吗?
温山眠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越淋越觉得不对劲,直至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洗澡水怎么是热的啊?
意识到这点后,温山眠立刻向后退了半步,呆呆地看着水管里出来的热水。
是因为他此前习惯了洗热水澡,所以才会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虽然阿方索没给他介绍生活设施,但一直观摩造船的海枝却在惊讶于温山眠的船有个浴室后,同他说过:“可惜这浴室只有冷水,所以小温你得切记白天洗哦,要是晚上洗,吃凉病了可就不好了。在海上食物少了都好说,最怕生病,我们船之前有人冷病了,一时半会都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不仅如此,海枝还给温山眠解释过为什么船上的浴室会没有热水。
简单来说,就是这次船只进阶得厉害,阿方索将船上更多的空间都用在了“努力让船航行得更远”这方面。
生活设施随便造的,装了个过滤器后发现没有直接的烧水设施,阿方索索性就不造了。
让他们要么洗冷水,要么自己烧。
海枝说的时候,温山眠一点不介意。
要知道,比起海枝他们只能睡甲板的船只相比,温山眠和秦倦能有卧室、浴室的大船已经很进步了。
不能苛求那么多,他也不是没洗过冷水澡。
可问题是如今站进浴室后……水管里为什么会出来热水呢?
这不应该啊。
温山眠退半步后看着水管里出来的水愣了好半天,旋即发现这不只是热水,还是对他来说极为舒适的水温。
竟同越川家中浴室温度有那么点相似。
他原以为是自己想越川想魔怔了,将所有合适的水温都同家里联想到一块。
直至他放眼望去,突然瞧见角落里过滤器的外围,有一个熟悉的纹路在缓缓消退。
温山眠才猛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船只又猛晃了一下。
浴室内的油灯磕碰上木板,温山眠连忙扶住墙壁,目光朝窗户外的黑海看去。
越夜风浪便越厉害,窗缝打开一点点,冷风便毫不客气地灌入。
一派风雨欲来的样子。
同一时间,秦倦正站在屋顶的凉台旁。
长风将他未扣紧的衬衣衣领吹起。
温山眠进浴室时,海面上的状况整体看着还算好。
偶尔晃动荡进一点水珠,同三角帆时的狼狈相比也不算什么。
所以浴室门关紧之后,秦倦便上楼看了眼温山眠打造出来的凉台和扶梯。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被温山眠放在阳台内侧的木桶里传出了尖牙咔嚓咔嚓的声响。
显然是那扁鱼已经醒了,正在里边翻江倒海呢,好似想从木桶里冲出来一般。
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听一听的话,又会听出那扁鱼动作时的焦躁感。
仿佛不仅仅想逃离这木桶,还想逃离这一整片海域。
天色暗淡,海浪过大,反复扑起时的海水仿佛形成了雨珠。
秦倦的目光在这其中偏过,朝那隐隐有激荡之势的海平面扫了一眼。
风将他的黑发吹起。
海水哗哗翻滚,至于顶端时相互冲击出泡沫,复又褪下。
阿二匍匐于一侧,长尾不耐地轻轻拍打。
也不知是在不耐烦那吵闹的扁鱼,还是在不耐烦这汹涌的海面。
秦倦的目光落向木桶,对阿二说:“看着它。”
阿二:“……”
它睁开眼睛,很低地吼叫了一声,像是在说,这是他们两的东西,不应该由它来看。
直至秦倦目光冷冷地望过去,阿二的肩胛才向后一缩。
顺从地不吭声。
凶残的扁鱼对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只顾着想逃离那小小的木桶。
在里边奋力跃起,将整个木桶撞飞起来,阿二于是用长尾重而实地往那木桶上边一敲。
木桶顿时就不动了,任由扁鱼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看似细长的尾巴好像有千斤重。
秦倦多看了海面最后一眼,对阿二说:“今晚风浪大,看住了。”
也不知说的是扁鱼,还是那风浪风浪。
但总归阿二是听懂了的,压住扁鱼的长尾尾尖立起一点,在空中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秦倦便从屋顶消失,进到了卧室,于翻滚的船只内,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
火光荡漾。
这么说起来,温山眠的动手能力是真的很强。
钓完鱼之后,他不仅打造了一个凉台,还因为觉得阿方索造的卧室窗户太偏了,索性自己动手又多造了一扇。
旧窗户在衣柜旁边,新窗户则在床头正上方。
是一个长方形,床头多大,那窗就多大,甚至比床头要再宽上那么几厘米。
秦倦垂首用指尖抵开床头上方的新窗,旋即很快便瞧见了外边翻滚的黑海。
这也是温山眠的用意。
航海危险,但他也不可能一路不睡。
有了这样一扇窗,哪怕他在睡觉,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船只动向。
想到小孩一脸睡意朦胧从这窗户下冒出双圆眼的样子,秦倦弯了弯唇,收手,任由那窗户的木板磕碰回来。
在窗框上发出“咚”的声响,又被海浪声淹没。
秦倦在这两种声音的交杂中绕过床尾,坐到了另一侧床头,顺手捞过温山眠的羊皮本。
一天过去,小孩的羊皮本上又增加了不少内容。
窗外海水闹腾,秦倦倚靠在相比之下极为安静的房间内,才将羊皮本上的内容看了没两行,便听见卧室门被人从外边猛地推开。
大风“呼”地一声直灌进屋。
温山眠复又关闭,浑身裹着皂角的香味往秦倦身侧一扑。
连头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
秦倦看眼墙壁上的沙漏,蹙眉说:“你才洗了多久--”
温山眠兴致勃勃打断:“您是不是改了浴室?”
海水一扬,床头所靠的那一面木墙向下,温山眠也不自觉顺着重力往秦倦的方向多滑了一些。
后者目光看向温山眠,眉眼舒展开来:“舒服吗?”
温山眠连连点头:“嗯。”
旋即两眼冒光道:“是怎么改的啊?”
越川家中的浴室是阿一改造的,温山眠原以为这种事只有阿一会做,却不想如今船上的浴室也被改过了。
阿一不在,那船上能做这种事的自然只有先生。
原来先生也会进行这样的改造吗?
可他方才分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啊,即便风浪再大,以温山眠的耳力,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捕捉不到。
正是怀揣着这份疑惑时,温山眠瞧见了那过滤网上缓缓后退的浅淡玫瑰纹。
内心的好奇于是顿时膨胀得更甚。
是这样的,当初温山眠抵达巴尔干的第二天,巴毅便将血仆尸体给了大青。
大青则表示一旦合成成功,会立刻通知巴毅。
可最终结果是失败。
这个失败可以说是早有预见,巴尔干本就没有过先例,要怎么做全靠大青自己摸索。
再加上大青此前也说过,按照他的理解,这荆棘纹必须得在最新鲜时剥离才有效果,越晚,效果可能就越差。
而最终的结果可以说是验证了这一点。
据大青所说,他最终合成的那把长刀,荆棘纹路附上去后,长刀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连带着纹路也变得灰死过去,算是彻底无效。
对此,巴毅一度表示过遗憾。
可大青却乐观地表示,虽然合成失败了,却也不是完全失败。
因为他通过这一次失败,积攒了一些经验。
首先,验证了荆棘纹确实可以附在旁物之上的这个传闻。
其次,大青认为,根据合成后的反应来看,这荆棘纹应该是有一种奇怪能量的。
或者说它本身能制造一些奇怪的能量。
像是一种驱动,一如机关中的核心一样,驱使着血仆,让其被亲王所控。
而大青的研究则证实了荆棘纹不仅仅能控制血仆,也许还能控制武器。
无独有偶,“驱动”这个词眼,温山眠也从孙老太那里听说过了一次。
那日,孙老太严厉拒绝了温山眠“贪婪”的请求,但最终还是在温山眠离开小木屋之前,以沙哑的嗓音同他慢道了一句。
“你若真能到中心岛,要谨慎提防永动机。”
温山眠不理解,回首道:“什么是永动机?”
孙老太以长烟斗顶开窗户,瞥了眼外边的海洋说:“我在最初的图纸上,看见过一种永恒驱动机。”
“……那是我此生所见过最美丽的构造。”
但美丽的同时,也意味着危险。
也许孙老太从船上隐藏的,便是相似的东西。
可什么是永动机呢?为什么大青看过血仆,孙老太通过先祖留下的图纸,都提到了驱动这两个字?
温山眠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血仆那自然是同血族有关,可巴尔干的先祖却是人类。
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种族内,却都有提及驱动。
只是一个是纹路,一个是图纸。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而先生能够让水变热,还在木板上留下了未绽放的玫瑰纹--
温山眠越想越兴奋,眼睛在油灯下发亮,紧接着便追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您知不知道什么是永动机?”
关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好奇极了。
毕竟荆棘纹之于血族,能重要到他们以此来自我命名,而图纸之于巴尔干,又悲观到他们将其封印。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温山眠满心好奇,却不想还没等到回复,床上的秦倦目光便突然向后一斜。
与此同时,一股海水用力击打向船,让整艘船剧烈晃荡起来,连床头柜上的油灯都险些熄灭。
秦倦故意没有关紧的木窗在窗框上砰砰直撞。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嘶哑的鸟啼。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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