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更像是这宅子主人,笑着招呼刘清坐下,递去一杯茶水后才缓缓开口:“你是秦人对吧?其实口音就听的出来的,我虽然是个凡人,可也听说过很多事,从百年前其,秦国皇室便将十三洲通用的雅言当做官话,所以别洲人氏到了秦国,只要会说雅言,就不至于语言不通。”
刘清抿了一口茶,随口道:“是秦人,成州扶舟县人氏。”
不过这官话之事,他还真没听说过,这就能很好的解释通,为何周遭数个小国,都在学着说大秦官话,估摸着再过去二十年,胜神洲一大半的年轻人,都能说着正宗通用雅言。
老者点了点头,自己也抿了一口茶,忽然就贼眉鼠眼的,掩嘴道:“你小子厉害啊!怎么把那么好看的小丫头骗到的。”
少年人差点被一口茶水呛到,这会儿看向这位镇国公,怎么看怎么觉得老不正经。
刘清轻咳一声,笑着说:“进城就听到老国公的事迹,我虽然是秦人,却也十分佩服。”
齐远抚须而笑,摇头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当什么大将军当什么镇国公,当年参军,其实是因为军营给的饭能吃饱。后来在战场上竭力杀敌,也不过是想立功攒钱。”
大多数人开始做某些事时,几乎都想不到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好像冷不丁一转头,就已经发现身在山巅。而那些一开始就憋着要如何的,能成事的却极少,不过一旦成事,便是人间美谈。
就好像刘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剑斩金丹,见到许多修士,一路南下,甚至还得罪了一国储君。
也没想到他能在江水之畔,碰到个日后可能都会心心念念的漓姑娘。
老人接着说道:“人啊,最怕的在乎某些事了,等我开始在乎同袍,在乎我的国家,再转头一看,已经割舍不掉了。”
青衫少年只是笑着喝茶,静坐一旁,听着老者好似倾诉生平。
齐远笑了笑,苦笑着开口:“水缸不满,人就怕渴,水缸满了,人却怕溢出来,想要做到七分饱,其实很难。”
刘清笑道:“怕半是因为在乎,怕溢更是因为在乎,齐老国公有没有想过,与大义相较,儿女私情总被诟病,可其实天下之事有极多巧合。就比如,单恋一女子,与国公此刻境地何其相像?”
老人哈哈大笑,“有理,有理!我爱冶卢国,我爱它,谁他娘的爱我啊?”
少年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国公哪怕失望至极,也还会把自己护了一生的国放在心中的,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齐远哈哈一笑,起身朝着刘清作揖,“老头子我受教了,这套茶具就送给你了,千万别嫌弃。”
说罢便头也不转的离去,两人坐了这么长时间,齐远一句也没提今天的事,没帮着儿子儿媳说话,更没替他们致歉。
刘清觉得这样子就很好。
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都可以分给亲近之人。
要是自身做错了什么也要旁人帮着道歉,那何苦来哉?
有人愿意帮你担着,并不是你一言不发的理由。
在远去的齐远心中,唯有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漓潇缓缓走出门,看着怎么又开始舞剑的少年人,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怎么又变得这么高兴?”
刘清舞着剑,一脸笑意,“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很高兴。”
“那个太子的扈从是个黄庭修士,冶卢国肯定有境界不低的修士,万一来个凝神之上的,就得麻烦你出手了。”
漓潇轻声道:“怎么?打算出手?若是真有那种,你借我长剑一用,元婴之下皆可斩,包括元婴。”
……
腊月二十九,沐鸢郡城的官驿中,太子卢乙端坐在高处,下方是七位武将,跟着卢乙来此,其实就是为了接管齐家手中的十万铁骑,说难听点儿,就是卸磨杀驴。
秦国连续征战百年时间,光皇帝就熬死了两个,换来的是几乎大于原本十倍的国土。若是拿着胜神洲大舆图去看,单单一个秦国就要占去近十分之一。
周遭几个大国早就被灭,长安城里到现在还有几个旧国君主,可大军一路打到胜神洲中部时,却怎么也打不过去,只得威逼利诱,使得胜神洲中部的数个小国俯首称臣。唯独冶卢是个例外,国土也就比秦国三个州加起来大一些,可骨头很硬,硬生生与秦国死磕四十多年,直到去年两国才罢战,签订了一系列条约。
边境太平,那这位伫立边城近四十年的镇国公府,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哪怕齐远已经数次拒绝冶卢皇帝封赏异姓王,甚至从不过问沐鸢政事,可皇帝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水缸满了,快溢出来了,偏偏大旱之年也过去了,所以水多水少,其实不太重要的。
卢乙目光阴沉,沉声开口:“各位将军拿着圣旨去军营交接便是,这冶卢天下还姓卢。”
为首的将领微微沉默,片刻后开口:“殿下,那个秦人是个修行武道的武夫,与其同行的女子也是炼气士,若他两人插手,即便我们收回兵权,也没法子拿下齐远父子。”
这几位将军中不乏有炼气士与武夫,不过厉害的也才是堪堪武道二境。
那位太子殿下微微眯眼,轻咳一声,由打后方屏风之后走出来个黑衣男子。
卢乙笑道:“放心,于供奉在此,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还能反了天?国师也在往这里赶来,镇国公府是过不了这个年的。”
一众将士这才分开离去,各自前往不同军营收回兵权。
圣旨上写的很清楚,拒不交接者,以叛国罪论处。
卢乙转头看向黑衣人,沉声道:“于先生,国师要的那个妖精,现在成了齐述疆的夫人,此刻再去捉拿,便只能斩草除根了,所以那两个无礼之人,还往先生今夜便将其斩了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一阵风声便消失不见。
这位冶卢太子眯起眼睛,好似已经看到了镇国公府的腥风血雨。
齐家父子?朝中中武将大半都是你齐远门生,就连一众文臣都对你歌功颂德,叫我怎能容得下你们?
皇帝准你们披甲带剑上朝,你们便照做,许你们朝堂不跪,你们便当真不跪?
卢乙猛地站起,缓缓走向窗口,看着下方兵卒集结,冷笑道:“置皇室威严于何地?”
……
客栈小宅子里,刘清按着漓潇教的法子炼化了那柄飞剑,自此以后,那柄飞剑便隐匿与刘清经络之中,顺着气息运转周游人身,以剑锋内在磨砺体魄。漓潇其实说了,若是炼气境界到了黄庭境界,便可以一丝神念驾驭飞剑,飞剑可大可小,奔驰百里,shā • rén无形。少年人当时便想将飞剑送给漓潇,可是少女只说了句,“我还用得着那玩意儿?十年之内,我必入分神,到时这玩意儿心念一动,要多少有多少。”
果然,漓姑娘一旦认真开口,还是一样打击人。
刘清从午后便在厨房忙活,打算做一顿秦国特有的美食,为了做的好看些,还特意削出来个小搓板,一粒一粒搓出来麻什。
漓潇觉得十分新奇,她是赡部洲人氏,而且在赡部洲东南方向,本就不常吃面食,所以当真没想到,面食也能做出来这等花样儿。
刘清笑着解释:“这麻什的流传岁月,可不比饺子短,有些顶尖大修士,或许还没有它年岁大呢。再说了,秦人面食本就是天下一绝,光做面食,我能给你做一年,天天不重样儿。”
漓潇撇了撇嘴,“少说话,快些做,说的都要馋死我了。”
说着猛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端端一顿饭都不让人吃,真想直接一剑砍死算了。”
刘清笑了笑,将生面粉均匀洒在已经搓好的麻什上面,找了个大碗盖住,拍了拍手,淡然开口:“放心,不耽误吃饭,四境而已。”
漓潇撇了撇嘴,嘟囔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都会说大话了。”
少年人笑着将背后长剑解下递给漓潇,缓步走到院子里,一道黑衣身影从天而降。
刘清笑着开口:“也不自报家门?”
那人黑袍之下,笑声阴翳,“冶卢供奉,四境炼气士。”
刘清开始挽起袖子,淡然一笑:
“四境而已。”